蔡吉在庞统、田豫、麴演、赵云等人的簇拥下站在汉长城上,远眺北方延绵不绝的草场与群山,脑中不由显现出了唐朝诗人李益的《塞下曲》——"秦筑长城城已摧,汉武北上单于台。古来征战虏不尽,今日还复天兵来。"
对于以农耕为生的汉民族来说,与塞外游牧民族间的争斗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争斗的核心既不是文明间的碰撞,也不是民族间的对立,而是争夺生存空间、争夺生存资源。公元4世纪到公元7世纪间由于气候与环境的变化,高纬度地区的民族开始大规模迁徙。中国、印度、波斯、罗马,几乎在同一时期欧亚大陆上文明古国都受到了来自高纬度地区蛮族的入侵。后世的史学家将这段时期称之为"民族大迁徙",当然也有人直言不讳地称其为"蛮族入侵"。
总之无论你是否愿意,蛮族终将降临。这是一场全球性的淘汰赛,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幸存下来民族将进入下一轮抗争,而失败者则会被彻底从这个星球上抹去。汉民族在这场蛮族大迁徙中以高昂的代价幸存了下来,并在尾声成功反击开启了大唐盛世,这样的战果在全球范围内来说也是罕见的。但作为一个穿越者蔡吉并不满足于此,在她看来自己既然熟知历史进程就有责任将代价减到最小。
"齐侯,此去两百里便是白登山。"幽州治中田豫指着远方起伏的山峦打断了蔡吉的思绪。
"那鲜卑人岂不是只需一日便可兵临城下?"回过神来的蔡吉微微蹙眉道。
哪知站在一旁的牙门将麴演却嘴角上扬,摇了摇头道,"行军不似马上飞递,胡人又不钉马掌,就算一人双马,一天至多也就跑百十里路。"
蔡吉经麴演一番点拨。这才想起中原官道每隔二十里设一驿站。传递紧急公文时,每个驿站都会用快马传递,马累了即在沿途驿站换马,如此这般连续飞跑,方能保证日行三百里、四百里、六百里、乃至八百里的速度。齐军骑兵在不惜马力,一人双马的情况下倒是能达到日行两百里的速度。但齐军的战马都钉有铁制马掌比较耐磨。所以正如麴演所言,不钉马掌的胡人若学齐军这种跑法,不谈战马耐力如何,单是马蹄就非跑烂不可。
"孤都快忘了马掌乃中原独有之物。"蔡吉自嘲地笑了笑道。
"可惜…马掌本该是齐军独有之物。"庞统略带忿然地叹了口气。
蔡吉心知庞统这是不甘心之前马掌被曹军学去便宜了曹操。但马掌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发明,一旦在军中大规模推广开来。就很难再保密下去。所以不难想象随着曹军大举南侵,马掌很快就会传到荆扬两州。其实相比马掌南传,蔡吉真正顾虑的是马掌和马镫流入草原被鲜卑、匈奴等游牧民族学去。毕竟齐军戌边的第一要务就是抵御北方蛮族入侵,随着双方交战规模逐步扩大,马掌和马镫终究还是会流入关外。
想到这里。蔡吉不无担忧地摆了摆手道,"马掌并非繁复之物。莫说曹操。就是塞外胡虏,多与齐军交战几次,怕是也能一窥全貌。"
蔡吉此言一出,庞统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刚升任为幽州别驾的他十分清楚,蔡吉这话并不是在危言耸听,幽州异族众多。边防线又漫长,想要长时间保住马掌的秘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齐军又不可能不用马镫和马掌。所以与其因噎废食,当务之急还是该另想办法补救才成。于是在沉思了片刻后,庞统郑重地拱手向蔡吉进言道。"事关重大,统恳请主上,重启盐铁专卖,严禁铁器外输!"
庞统的这项提议得到了蔡吉的认同。铁器关系到国计民生与军备国防,历代中原王朝的统治者都会通过禁止出口铁器来抑制关外蛮族发展军备。须知关外的蛮族普遍不通冶炼,虽坐拥大片煤矿、铁矿,却连一只铁锅都打造不出。如果没有中原外输铁器,草原上的部族就只能用兽骨来制作箭头。哪怕是技术水准较高的匈奴人也仅进入青铜时代而已。所以汉武帝实行盐铁专卖,一方面增加了财政收入,另一方面也有效地限制了匈奴的军备发展,为日后征讨匈奴打下了基础。
然而再好的政策终究也要由人来实施,一旦中原王朝吏治败坏,那诸如盐铁专卖之类的政策便会形同虚设。正如东汉前期,承袭西汉制度,冶铁业仍由国家专营。但是东汉的豪强宗党势力强大,常常私设工场,自造铁器。官府屡禁不止之下,终于在章和二年(公元88),汉和帝即位,宣布盐铁开禁。自此之后,各地冶铁业多为豪强地主私营,铁器亦开始大量流入关外。
所以这会儿的蔡吉并没有一口答应庞统,而是直指困难道,"盐铁专卖?怕是一纸政令下去循规蹈矩者少,阳奉阴违者多。"
"这有何难。不遵号令者,斩无赦!"一旁的麴演不以为然道。
麴演不是幽州本地人,会说出此等强硬之言不足为奇。因此蔡吉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代表幽州本地势力的田豫。就见后者一个箭步上前,向蔡吉拱手进言道,"乱世用重典,私贩言铁者,应按通贼之罪惩处!"
蔡吉要的就是田豫这声表态。盐铁专卖的法子虽是由庞统第一个提出,但蔡吉却不打算让庞统来负责此事。一来是大战在即她不想让身为军师的庞统分心。二来则是蔡吉在内心深处不希望庞统在幽州得罪人太多。毕竟幽州民风彪悍,当地豪强一旦狗急跳墙,难免会做出暗杀之类的举动。相交之下田豫是幽州本地名士,比庞统更熟悉幽州豪强宗党,是负责盐铁专卖的合适人选。更何况蔡吉用鲜卑南侵做盐铁专卖的借口,本身也有试探幽州本地豪强宗党的意思。所以下一刻,她便向田豫颔首吩咐道。"善。幽州盐铁专卖之事便拜托国让也。"
田豫何尝不知蔡吉这是在试探他与幽州本地豪强的忠诚。虽然蔡吉是个女子,虽然田豫同蔡吉接触的时间仅有短短数日,但经过一年多来与张辽、庞统、麴演等人共事,田豫敢肯定眼前的齐侯绝非易予之辈。因为有怎样的主上就有怎样的臣下。锐意进取、井然有序,蔡吉之前人虽远在幽州,却早已通过张辽、庞统等臣下,向幽州各方宣告了她想要怎样一个幽州。
"豫定不负齐侯重托!"田豫毫不犹豫地抱拳领命道。
面对田豫铿锵有力的答复,蔡吉满意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关外肆虐的野风中隐约传来了一阵悠扬而又沉重的号角声,蔡吉等人赶紧止住了话题。手扶城垛循声望去,遥见长城另一边的地坪线上黑压压的一片铁骑正如潮水一般带着浓浓煞气朝这边涌来。然而城墙上的蔡吉并没有被这股来势汹汹的黑潮所吓倒,反而嘴角上扬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因为对面迎风飘扬的旗帜上赫然写着一个硕大的"辽"字。
张辽一马当先领着大队骑兵朝着长城的方向渐驰渐近,黑色的披风乘风掠起宛若一只大鹏展翅高飞。张辽乃并州雁门马邑人,自小便在长城边上长大。可以说伫立于荒原之上的长城既是他童年时的记忆,又是他年轻时的志向。据张辽家中长辈的说法马邑张氏是聂翁壹的后代。为避怨才改姓为张。这里的“怨”指的正是汉武帝时的马邑之谋。
汉元光元年(即公元前134年)。张辽的先祖聂壹出于对匈奴的熟悉和对汉王朝边患不息的焦虑,透过大行王恢向武帝建议,和亲之后汉朝已经取信于匈奴,只要诱之以利,必定能将之击溃。于是聂壹奉命以自身作饵,亲到匈奴阵营。向当时的军臣单于诈降,更称自己能斩杀马邑县令,迫使马邑举城投降,然后可尽得该城财物。单于信其言。又贪其利,便立刻策划起兵。聂壹回汉后,以一名罪犯的首级讹称为马邑长吏之头,以示时机已至,引诱匈奴军深入重地。
计划本来顺利进行,孰料单于在行军之际,发现城野之间只见牲畜,不见一人,于是起了疑心。他派兵攻下一个碉堡,俘虏了一名尉史。该尉史揭穿了早已有三十多万汉军埋伏在马邑附近的真相,识破阴谋的单于大惊退军,汉军设伏全无用武之地。王恢判断形势后,认为已经错过了袭击匈奴军辎重的最佳时机,于是决定收兵回师,“马邑之谋”遂以失败告终。而作为雁门豪族的聂氏因得罪匈奴,又未能助汉军达成战略,遂在之后的岁月里逐步衰败,直至连后代都改名换姓以求自保。
张辽身为聂壹的后人当然觉得这样的结局对他的先祖很不公平。马邑之谋虽事败,却终究是结束了大汉立国之初对匈奴奉行的和亲政策,同时也拉开了汉匈全面战争的序幕。聂壹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聂壹的后人更不能就此沉沦下去。故而就算之前在何进、董卓、吕布帐下蹉跎了数年,张辽都从未放弃过心中“封狼居胥”的梦想。而此刻的他更是深信自己定能达成先祖未能完成遗志,因为他张辽这一次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主上!
随着张辽的兵马越过一箭之地的石标,长城上两排长号顿时仰天而起,用呜呜齐鸣来迎接远归的将士。张辽旋即一扬马鞭指着前方高耸的长城,向身旁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说道,“阎校尉,瞧,齐侯正在城上。”
眼前这个与张辽并肩而驰的中年男子正是乌桓校尉阎柔。此人在幽州可算是个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据说阎柔本是燕国广阳(今北京市附近)人,年少时曾被乌丸、鲜卑掳去塞外,谁知他后来非但没客死他乡,反而凭借的自己的机警博得了胡人的信任。由于阎柔在乌桓、鲜卑各部间颇有名望,又是个汉人,所以颇受关内诸侯器重。他先是被渔阳太守鲜于辅等推举为乌丸司马,后又与袁绍结成了亲家。哪怕是远在许都的曹操也在官渡之战时,借天子之名封阎柔为乌桓校尉,赐爵关内侯。不过无论是对阎柔有知遇之恩的鲜于辅,还是他的女婿袁尚,亦或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阎柔采取的态度都是听封不听调。但这一次面对与他无亲无故,无恩无德的齐侯蔡安贞,阎柔却不得不离开他的领地,亲自来代郡觐见这位女诸侯。
阎柔会做出如此选择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县官不如现管。经过一年多的观望,阎柔可算是好生见识了一番张辽与庞统的手段,心知此二人绝非之前的公孙瓒、袁熙之流可以比拟。加之田豫又数次来信劝他向蔡吉投诚,于是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阎柔亲手烧了高干送来的书信,转而随张辽来到了代郡。他之所以会拒绝跟随高干起事,一方面是他并不看好高干能力,另一方面也与袁谭弃父而逃的恶名有关。在阎柔看来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父亲都能出卖,那他也能出卖其他任何人,加之鲜卑人又素来以武为尊,不讲信义。多年来在北地生存的经验告诉阎柔,与这等无信无义之人结盟,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身败名裂。
此刻望着城上一抹靓影,阎柔忍不住由衷感叹道,“未曾想齐侯竟如此年轻。”
“阎校尉切不可因吾家主上年轻便小觑于她。”张辽回过头沉声警告道。
“岂敢,岂敢。甘罗十二拜相,霍去病弱冠封侯,自古英雄出少年,能得齐侯亲自召见,实乃柔之荣幸。”阎柔连忙改口道。不过他心里却对城上女子又平添了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张文远这等大将为之臣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