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耶律宗元一跳,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滞下来。庞昱趁机四下张望,最终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发现了那抹如松柏般挺拔的身影。
“阿弥陀佛。”只见那人口念佛号,衣襟轻扬,从上面翩然而下,朝耶律宗元点头行礼:“这位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人乃残暴之极的行为,你为何不放他们一马?”
青色的粗布麻衣,锃亮到可以折射出淡淡光晕的脑袋,以及头顶那六点明晃晃的香疤,再加上先前的开场词…一切都清楚的表明,半路冒出来的这位是名遁入空门的——和尚?!
然而,待庞昱仔细观瞧,不由得微微一愣。
帅气的眉眼,姣好的唇形,削瘦利落的下巴…俊美的容颜,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浑身透着一股出尘月兑俗的气势,隐隐给人一种飘渺之感…
“你是谁,干嘛管我的闲事?”耶律宗元眉头微蹙,把弯刀往身前一横,语气真可谓是要多不善就有多不善。
“贫僧路过此地,本无意插手也无权过问各位的俗事,但我佛慈悲,希望施主能看在贫僧的面子上放过这两个人。”那和尚一直保持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的姿势,嗓音如同清泉,涓涓蔌蔌,就像从遥远的云端传来的天籁,所及之处,百花盛开,万物重生。
“额——”庞昱的嘴角猛抽了两下,心说,不愧是和尚,光听声音就有种被净灭,哦不,是被治愈的感觉…
“你的面子?”耶律宗元冷笑一声,不以为然的反问道:“臭和尚,你的面子值几个钱?凭什么让我放了他们?看在你是出家人的份儿上,我可以不和你计较。识相的,还不快滚!”
通过和尚的一举一动不难看出,此人应该是位练家子,而且功夫不俗。耶律宗元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才扔出这么一句略显妥协的话。
“大师,你可千万不能走!”精明如庞昱,又岂会放过这条主动送上门的大鱼?她指着身后的李元元,言简意赅的将眼下的情况阐述了一遍,然后声泪俱下的说:“大师,你们出家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大宋与西夏因此交战,那将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在国家大义的面前,我个人的安危算不了什么,但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护得银川公主的周全!”
庞昱刻意隐瞒了自己恶名狼藉的头衔,一味强调此事的重要性,以及那些不堪设想的后果…
“善哉善哉!”听罢,和尚朝耶律宗元作了个揖:“这位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莫要继续执迷不悟!”
“废话少说,臭和尚,既然你执意插手,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话音未落,耶律宗元便直接挥刀而上。
耶律宗元的威胁,并没有让和尚的情绪产生半点儿波动。他似乎天生便是这般淡然的性子,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表现出惊慌失措。
只见他左脚朝外迈出一步,微微偏过身子,抬指在耶律宗元手腕内侧的脉门轻轻点了一下。这一系列动作看似简单,但庞昱明白,没有多年的苦练和深厚的武学功底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最起码,以速度见长的她就不行……
“啊!”耶律宗元吃痛,大叫一声,随即松开手中正在行凶的弯刀。
“阿弥陀佛。贫僧奉劝施主还是放弃恶念,尽早回契丹为妙。”那和尚又念了遍佛号,依旧试图用语言来劝服对方。
“你们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都给我上!”耶律宗元一声令下,黑衣人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投入院角的铜盆,然后亮出兵器,蜂拥而上。
期间,庞昱趁机松开了捆着李元元的绳子,并嘱咐其老老实实跟在和尚身边,而她自己则蹑手蹑脚的朝后面的院落进发。
“玩哪儿跑!”耶律宗元大喝一声,锋利的刀尖直刺那纤细白皙的脖颈。自始至终,他都牢牢监视着安乐侯的一举一动。看样子,与能挑起两国战事的银川公主相比,他更想取庞昱的小命儿…
“嘁!”庞昱不悦的咂咂嘴,接着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摆在胸前,意欲来个空手接白刃。然而,不待庞昱显露功夫,眼前忽然白光一闪,随即只听‘叮’的一声,耶律宗元的弯刀已被横空出现的宝剑给挡了回去!
抬眸望去,一红一白,那两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让庞昱差点儿没欣喜的尖叫出声:“展猫猫,小白鼠,你们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孤身赴约,在向大人禀明一切后,便带着白五侠马不停蹄的赶至天境寺。”夜深时分,结集人马所费的功夫自要比白天长上许多,展昭既恐安乐侯陷入险境,又怕人手不足,遂将锦毛鼠从牢里放了出来,从旁协助。
“好你个乌龟王八蛋,连小爷我的…侯爷都敢杀,简直是活腻歪了!”心直口快的白玉堂险些说漏了嘴,尽管他中途改了口,但那言辞依旧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展猫猫,他就交给你们俩了!小白鼠,千万别下死手,记得给他留口气,我还有很多事要问呢!”匆匆丢下这么一句,庞昱便挨屋的翻查起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当庞昱推开临近柴房的那扇门,终于发现了寻找的目标。不过,等她看清屋内的情形,眼皮忍不住狂抖了两下。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同样是被劫持,李元元就五花大绑,而她那便宜老爹则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惬意的在这儿喝着茶水?
常言道:祸害遗万年。
早在踏进天境寺她就隐隐猜到便宜老爹不会有事,所以才跟耶律宗元提出面见李元元的要求。毕竟他们契丹不会傻到为大宋除掉‘毒瘤’,替年轻帝王解决后顾之忧的蠢事。
还有,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睛出了毛病。庞昱怎么觉得,坐在便宜老爹旁边的这位蒙面女子为何那么像行踪不明的哑姑呢?
“昱儿,为父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爹的!”说罢,庞太师放下茶杯,倏地扑到庞昱身上,做掩面哭泣状。末了,他还不忘高高举起被勒红的手腕,愤愤的控诉道:“昱儿,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过分,他们把为父绑住,然后像搬运货物般随手扔在地上,摔得为父是眼冒金星。”
“的、的确很过分…”庞昱的嘴角,乃至整张脸都不禁有些抽搐得扭曲变形。心说,她那便宜老爹原来是这种喜欢粘人撒娇的角色吗?
难不成他老人家也不小心摔到头,然后华丽的…穿了?
另一边,庞太师把爱儿仔仔细细端详个遍,又顺手把疑似鼻涕或眼泪的液体抹在了后者的衣襟上,这才满意的重新回椅子上坐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昱儿,为父在离开皇宫之际并不知有人欲对银川公主不利。当哑姑收到消息赶至案发现场,为父已经被他们劫到了天境寺。因为有你在前边吸引他们的注意,哑姑便潜入寺中,同为父一并在此等候于你。”
“哦。”庞昱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思绪却转得飞快。
暂且忽略便宜老爹所言的真实性,有一点必须值得她注意的是:连身为情报头头的颖儿都未能掌握的消息,哑姑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而且,她今日突然发现,哑姑与那便宜老爹似乎并非是主仆关系那么简单。最起码,她还没见过哪个仆人与主子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同桌饮茶的…
“爹,你和哑姑在此稍候片刻,等外面的事平息下来,您老再出去善后。”庞昱深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待确定便宜老爹平安无事,一直悬在胸口的大石旋即落下。嘱咐了两句,便又风风火火地跑回了院中。
难得御猫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强强联合,耶律宗元的手下自是无力抵挡,节节败退。没多久,白玉堂的湛卢宝剑就架在了耶律宗元的脖子上!
擒贼先擒王,那群黑衣人见自家主子被抓,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在一侧,准备伺机而动。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皇子,不知你对眼下的场景作何感受啊?”庞昱习惯性的扯起一边嘴角,笑得格外狡黠。
“安乐侯,你仗着开封府和江湖的势力狐假虎威,算什么英雄好汉?”耶律宗元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双目迸出愤怒和不甘的火焰。
“啧啧,话可不能这么说。”闻言,庞昱很不赞同的摇摇头:“论后台,本侯又怎能与你这个有契丹皇室撑腰的二皇子相提并论?”
“你——”
耶律宗元被庞昱堵得是哑口无言,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咦,他们俩呢?”庞昱目光如炬,四下张望了几圈,却并未发现银川公主跟那和尚的踪影,遂有此一问。
“谁啊?”白玉堂和展昭互望一眼,两人眉宇间尽是迷茫之色。于是,庞昱把那和尚的特征,以及方才种种简单的讲了讲。
听罢,展昭略微沉思了一下,幽幽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位高僧应该是鼎鼎大名的北侠,欧阳春!”
“什么?!”庞昱那高分贝的叫声划破沉寂的夜空,惊得原本栖息在周围树上的鸟儿纷纷振翅高飞,四散奔逃。
oh,myGod!
那个长得如同仙人一般的和尚竟是与展猫猫齐名的…北侠?
白玉堂不顾已经石化的某女,从旁符合道:“素闻北侠欧阳乃侠之古道,特别擅长点穴之法。依你所言,十九**错不了。”
似是看出庞昱的惊讶,展昭微微一笑:“北侠欧阳春的父亲便是少林的八大名僧之首,号称‘扭转乾坤目揽十方’的欧阳中惠,而享有‘铜金刚铁罗汉磨成大力佛’之名的则是他的叔叔欧阳普中。欧阳春从小在他父亲和叔叔的影响下,一心向佛,把解救百姓的疾苦视为己任。”
“哦,原来是和尚世家啊。”庞昱了然的点点头,紧接着又连连摆首:“不对,既然他爹是出家人,那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笨,你以为他爹打娘胎出来就是和尚呀!”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以数落安乐侯的机会,白玉堂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深谙某女秉性的展昭急忙出声,适时的转移话题:“双拳难敌四手,估计是北侠见此处人多,又不愿大开杀戒,遂带着银川公主逃了出去。而二皇子的一部分手下则奉命在后面追杀,恰巧与我们在昏暗不明的月色下擦肩而过。”
经展昭的提点,庞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黑衣人的数量的确较先前少了许多。可是,庞昱并不急于去救人,反倒跟耶律宗元谈起了条件。
“二皇子,本侯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耶律宗元狐疑的瞥了庞昱一眼,“什么交易?”
“很简单。”庞昱勾唇一笑,切入正题:“倘若二皇子如实回答本侯的三个问题,本侯便放了你和你的手下,并对你今晚所犯之事既往不咎。”
“你会这么好心?”耶律宗元挑挑眉,将信将疑。
庞昱嘴角弯起的弧度逐渐加深,看似随意的说:“实不相瞒,开封府的人马上就到。假如二皇子不想在大宋的牢房渡过你的后半生,最好乖乖的点头。当然,要是契丹不介意再割几座城,多进献些马匹和银两,二皇子大可义正言辞的拒绝。”
“你…”耶律宗元把牙磨得咯咯直响,额角的青筋更是高高鼓起。那模样,简直恨不得把庞昱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尽管母后对他疼爱有加,但上次的事已经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满。如若再来一次,即便是母后和父皇应允,恐怕契丹的子民也不会同意…
“好吧,我答应你!”思酌良久,耶律宗元终于松了口:“不过,你要说话算话!”
“二皇子,你认为自己此刻还有跟本侯讨价还价的余地吗?”庞昱眼神一凛,似笑非笑道:“放心,本侯向来光明磊落,一言九鼎。”
“那好,你问吧。”耶律宗元这次算是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事到如今,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一个问题:究竟是朝中的哪位大臣,或者是哪方势力暗中作梗,把银川公主的行踪透露给你的?”庞昱在说‘大臣’两个字的时候,底气不是很足。她一方面想知道谁是害群之马,另一方面又担心从耶律宗元的口中听到屋中喝茶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