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魂师徒虽然把卫夫人带在身边,却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隐娘心肠太软,明知道她是恶人,仍毫不厌倦地照顾她。红线虽有性子,但卫夫人既已落到这种地步,她又如何再气得起来?
只是卫夫人虽然四肢皆断,无法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偏偏她那充满怨毒的眼神时时盯着风魂等人,让人心底发寒。
风魂心想她这样活着,实是生不如死,有心助她“安乐死”。但他悄悄征求卫夫人自己的意见,卫夫人却不点头不摇头,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
他长叹一声,道:“你固然可以恨我们,但就算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却也不忍心让其陷入这般惨境,你要怪,似乎也只能怪那些断你手脚之人。”
卫夫人闭上眼睛,嘴唇轻轻颤抖着。
风魂问:“夫人可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卫夫人紧闭双眼,眼睛却还是泌出泪来。
风魂知道自己猜着了,但卫夫人既无法说话,自然也就难以明白她的未了之愿是什么。风魂无计可想,只好在一个镇子里租了马车,将卫夫人带在身边。
虽然出了山,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确切的地方可去,只好当作是四处游玩。隐娘陪卫夫人呆在马车里,见她凄凉,也就时时与她说话。红线却不想再看卫夫人,只是留在外头。
赶车的车夫也看到卫夫人的模样,心中害怕,却不敢多问。
一般人落到她的这种地步,活不了几天也就死了,偏偏她却是曾在天上做过玉女的修仙之人,纵然不吃不喝,也能这样一直活下去。
风魂就这样带着两个女徒儿和卫夫人在人间逛着。此时,虽然唐太宗李世民已经驾崩,但贞观之治的盛世并没有结束,路上还有不少赶科举的文人。
那时的科举重诗赋和策论,与明清时期的八股文并不相同,故而民间的士子聚在一起时都难免吟吟诗作作对,同时也经常奔走于公卿门下,献上自己的得意之作,称为“投卷”。
卫夫人每次听到有人吟诗作对,都会眼前一亮,然后很快便黯淡下去。
隐娘见了多次,以为她喜欢诗词,便把师父曾念给她听的那些“千古佳作”念给卫夫人听,卫夫人果然听得入神。只是这种“千古佳作”风魂所记的毕竟不多,隐娘虽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也无法自己作出佳句来,而那些才气不足的诗作,卫夫人就算听在耳中,也是毫无反应。
直到有一次,隐娘将那首《将进酒》也念了出来。
她才念了开头,卫夫人便流着泪蠕动挣扎,那充满悲伤和痛苦的眼神看得隐娘心痛。风魂在马车外听到动静,探进头去,却见卫夫人正一口咬在隐娘的手臂上,隐娘强忍着痛,也不吭声,只是将她抱住。
红线见师妹被咬,心中有气,跃上马车硬撬开卫夫人的牙,将隐娘的手臂救了出来,又觉得这恶婆娘实在是不辨是非,连谁对她好谁对她坏都分不出来,气得打了卫夫人一个耳朵。
卫夫人却只是一边流泪一边发怔。
风魂向隐娘问明白发生的事后,心中一动,向卫夫人道:“这首诗原是天上的太白星君所作,夫人以前莫非也曾听过?”
卫夫人满脸泪水,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以前风魂不管问她什么,她都只是用那怨毒的目光盯着人看,如今见她竟肯点头回答,风魂不禁和隐娘错愕地对望一眼。
风魂沉吟一阵,又问:“莫非,夫人的未了之愿,就是想再见太白星君一面?”
卫夫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睁开眼睛,双眼空空洞洞,一片凄迷。
风魂心知自己猜中了,他想了一想,又问:“夫人可认得梁玉清梁夫人。”
卫夫人的眼神再次现出怨毒。
这时,红线听到“梁玉清”这个名字,倒是想到了一件事,赶紧把自己曾在鉴湖偷看到两个女人来找卫夫人的事说了出来。她并非心思细腻之人,当时虽将卫夫人与那两个女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却想着反正和自己无关,也就一直没有放在心中,直到现在才想到应该说给自己的师父听听。
风魂听完,心中惊异,想着那两个女人不就是梁休的母亲梁玉清,以及浴月那丫头么?
此时,他已渐渐猜到了卫夫人的身份,据说当年太白星君曾勾引太微天的两个玉女私奔,其中一个就是梁玉清。后来天庭派五岳之神将太白星君抓了回去,而梁玉清当时已有了身孕,于是主动回太微天向王母请罪,又悄悄请了织女替她说情,最后被禁闭在卫城的少仙洞,倒也没受到太多处罚。
而另一名玉女却不知所踪。
难道这卫夫人就是当时逃走的那个玉女?
风魂看向卫夫人,虽然卫夫人在人间浪迹多年,又曾以身喂毒,变得又老又丑,却也多少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
他心想,既然已经陪了她这么多天,那不如将好人做到底,于是向卫夫人问道:“夫人可要我将太白星君请来,与你见上一面?”
卫夫人黯然片刻,摇了摇头。
她虽然摇头,眼中却带着痴意,风魂如何看不出来?
风魂叹一口气,带着两个女徒和卫夫人到了前方的一个村镇,让卫夫人住进客栈,这才向红线和隐娘说道:“你们在这陪着她,我到天界去一趟。”
红线和隐娘对望一眼,一同点头。
安置好两个女徒弟后,风魂便飞上云端,想着前往南天门,只是飞了一阵后,却又停了下来,忖道:“我现在毕竟还只是一个凡人,就算上了南天门,只怕也未必见得到那李太白,我又不是孙猴子,总不能为了见个李白,就这样打进灵霄宝殿?”
想来想去,风魂一时也无计可施,在云端之上漫步了一阵,却发现自己好像在往苍梧山的方向飞,于是想道:“算了,我先去找慧红,让她帮我出出主意。记得妙想姐姐生前说过,慧红的师父云光神尼原本是王母娘娘的亲生女儿,后来也不知因为何事落发出家,如果实在不行,我就让慧红求她师父出面,帮我去找那勾引良家玉女的无良男子李太白好了。”
于是,他借着遁法,朝苍梧山飞去……
……
风魂来到方山,见到了慧红。
慧红穿着黄色缁衣,手中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念珠,见到风魂,自自然然地露出笑容,就仿佛守在家中的小妹见到远游的兄长归来。
在听到风魂说出来意后,慧红道:“风大哥,幸好你先来这里找我,否则,你会白跑一趟南天门呢。”
“怎么了?”
“灵霄宝殿上的太白星君之位已空,原来的那位李太白已经因事被谪落到凡尘俗世去了。”慧红掩嘴一笑,“慧红生在佛门,对天庭的事所知有限,但那位李太白被谪落的原因,据说与飞琼仙子有关,慧红才多打听了一番。”
风魂愕然:“关飞琼什么事?”
慧红道:“听说是李太白李星君在瑶池想调戏飞琼仙子,结果被飞琼仙子揍了一顿,又惹得王母娘娘震怒,就此被削了仙职,打入尘间。”
风魂张大嘴,简直无法合扰。
调戏许飞琼?居然有人活得这么不耐烦?
他忍不住问:“那底出了什么事?”
“那位李星君虽然才华横溢,但本就时常喝醉,又做出过不少丑事,若非他的诗才实在惊人,只怕早就被赶下天庭了。”慧红道,“而他不知怎的,有一次在瑶池遇到飞琼仙子后,竟魂不守舍,开始缠着飞琼仙子不放,连吟诗作对都句句不离飞琼仙子。飞琼仙子的性子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在气恼之下,硬是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偏偏他却厚着脸皮不知悔改,再加上他近年来仿佛已是江郎才尽,再难作出以前那种鬼神皆泣的诗作,王母娘娘终于忍无可忍,让玉帝将他削了仙职。”
风魂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许飞琼那种坏脾气的仙子也有男人去缠她?而且还是那个勾引过良家玉女,除了梁休以外还不知有没有别的私生子的李白?
风魂头疼地道:“他现在已经到了人间,我还上哪找他去?”
慧红微微一笑,替风魂出主意:“依慧红看来,大哥要想找到李星君,恐怕只有先去见见飞琼仙子。谪仙等同于待罪之身,谪落何处,做了什么,在天机殿一般都有记载,这天机殿位于太微天,你与我自然都进不去,只能求助于飞琼仙子。更何况李星君是因为飞琼仙子才被谪落,弄不好飞琼仙子会知道他在哪里。”
“看来也只好去王屋山找她了。”风魂苦笑了一下。
——天风飞下步摇去,小有清虚自在山。
向慧红告辞后,他往王屋山飞去。在路上,他不禁想到曾在洞庭湖边遇到的那个自称“我也姓许”的家伙,心想,难不成那个人真的是李白?
他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样一个家伙,怎可能会是名垂千古的李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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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屋山乃是中国古代九大名山之一,又是道教十大洞天之首,称“小有清虚之山”。因王母娘娘曾在这里命九天玄女向轩辕黄帝降授《阴符策》,助黄帝大破蚩尤,故又名为天坛山。
王屋山既是道教十大洞天之首,自然也住有不少仙人,更建有上方院、奉仙观等众多道家宫观,要想在这山中寻找许飞琼,原本并非易事,幸好风魂得了慧红指点,又寻了几位地方神灵问路,这才来到许飞琼所住的落花林。
落花林中桃花飘飞,仿若翩翩仙女轻舞流苏,或是蕴白,或是嫣红。
风魂心想,原来那丫头竟是住在这样一个好地方。
他寻了一阵,也没看到半个人影,于是想道,我何不用阴阳镜来找她。
于是,他取出百宝囊中的阴阳镜,用金黄的那面一路照去,这才发现桃林之内另有仙境。
他避开了一些阵法禁制,正想着要不要放声呼叫许飞琼,阴阳镜却照到前方有一小山谷,谷内有一清池。
一个少女正在池中沐浴。
虽然是借助阴阳镜的透天彻地之能,但那少女美妙的*仍然呈现在风魂眼前。她侧对着风魂,丰腴的臀部勾勒出诱人的线条,蛮腰纤挺,*则因为角度的问题时现时隐,微微一侧,便能见到饱满山峰浴水轻颤,稍一转身,那曼妙背影更是诱人。
她纤细的双腿有一半没入水中,倒影晃动,使得醉人的娇躯极具美感。
风魂看得心荡神移,这时,少女为了清洗背部,腰肢轻轻一扭,右手将沾了水的丝巾搁在左腋之下。
她的左臂竟是空的。
风魂猛然惊醒,小心朝她的侧脸看去,这才发现她竟是许飞琼。
一想到万一被她发现自己偷看,只怕后果难以预料,风魂连忙准备收起阴阳镜。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少女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让人心痛的寂寞,就仿佛明月照在大地,幽幽怨怨,空留遗憾。
他从未想过在许飞琼的脸上竟也会出现这种令人心碎的神情。以往见到她时,她或是轻灵跳月兑,或是面含愠怒,又时刻带着那从不轻易认输的倔强与斗志。
唯其如此,这一刻的她,更加的让人心动。
一如坚毅而孤独地开在山野间的花朵,却在这不经意间绽放出它的美丽。
他看得有些痴了。
这时,少女仿佛从寂寞中清醒过来,猛一抬头,朝风魂的方向看了过来,紧接着水花溅起,她竟借着那一片水气跃出清池,娇躯一卷,套上了一件彩衣。
风魂心知不好,转身便逃。
天空中疾光电影掠过,一道杀气逼近。
剑光一闪。
风魂暗想,千万不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只好转过身来大叫:“飞琼,是……是别人……”
是我就是我,什么叫“是别人”?
霞光晃动,身穿彩衣的婉丽少女落在他的面前,瞪大眼睛看着他。
风魂努力作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朝她挥了挥手:“嗨。”
虽然他想要表现得像是刚刚来到这里,什么东西也没看到的样子……但是他的手中还拿着阴阳镜。
许飞琼当然知道阴阳镜的用处。
于是,两人就这样干瞪着眼,风魂是被抓了个现行,不敢多话,许飞琼则是没有想到偷窥自己的竟是这个家伙,心里没来由的又气又羞,换了是别人,她早就一剑先劈死再说,偏偏这个男子……这个男子……
许飞琼从牙齿间硬生生挤出话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眼中杀意十足。
“那个、我……”风魂朝身上只穿着一件云光彩衣的少女看了一眼,咽下口水,赶紧转头看天,“我是来找你的。”
“你、来、找、我、干、么?”
喂喂,能不能别再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了?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是来找你、找你……”我是来请你帮我去找一个在瑶池调戏过你的无良大叔,结果看到你在洗澡,不小心多看了两眼,你就不要生气了,反正你也不会少块肉……
“说。”许飞琼将剑一挑,指在风魂的咽喉处。
“那个,我最近作了一首诗,然后想到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所以来找你。”
许飞琼怔了怔:“什么诗?”
风魂见她说话终于不再咬牙切齿了,这才松一口气。他低下头,看着指在自己咽喉前的仙剑,慢慢地吟道:“晓入瑶台露气清,坐中唯有许飞琼。尘心未尽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
他念得很轻很慢,念完之后,等了许多,却没见许飞琼有什么动静,于是悄悄看了她一眼,却见少女呆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过了一会,少女慢慢地放下剑,有些不自在地低头侧身:“你、你作诗就作诗,好端端的提到我的名字干么?”
这话你得问那个“我也姓许”的家伙去!
“我也不知道,作完之后,才发现你的名字在上面,于是就想来见一见你。”风魂小声说道。他看着那低头俏立的少女,心神不由得再次一荡。
她的秀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后,身上除了这件临时穿上的云光彩衣,别无其它。由于她的身子还没来得及擦干,绣着花草蝴蝶的彩衣黏在肌肤上,让那柔美的身体曲线浮凸毕现,鼓挺的胸口上甚至能够看到两个诱人突点。
彩衣在腰间微束,滑过小月复后,又在双腿间形成一个美妙而神秘的叉口,然而沿着双腿皱皱折折地垂下。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滴落在她那轻巧的足踝上。
许飞琼当然知道自己正被他看着,然而这个一向好胜的少女,此时竟没来由地从心底生出一份娇羞,仿佛自己的身心都已被那贪婪的目光压住,不但气不起来,竟还有一种涩涩的幸福。
风魂本以为自己起码会被她踹上几脚,却没想到反而能够看到她这副平时见也见不到的少女模样,一时间竟觉得体内热流涌动。
他干咳一声,正要说话,许飞琼却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寒光闪过。
风魂不由得退了一步,心想这人的神情怎么说变就变。
许飞琼却已低声问道:“你还带了谁来?”
风魂皱了皱眉,也下意识地往外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许飞琼道:“你跟我来。”
她将仙剑轻轻一抛,拉着风魂踩上剑光,迅速地往谷内飞去。
没过多久,便有二三十个黑影在那片桃林间飞掠,杀气腾腾……
……
苍梧,方山。
慧红站在法华庵前,与两个仙人对话着。那两人中一个身穿青色鱼鳞兽面壮胸甲,手臂是暗褐色龙鳞甲袖,乃是一位天将。另一人却是一名女子,头挽凌虚髻,身穿浅黄色窄袖曲裾深衣,长可曳地,行不露足。
在这两人身后的上空,还有旗阵汹涌。
慧红在庵前与他们说着话,却说越是心慌。
没过多久,这两人便匆匆忙忙地率着天兵急急离去。
慧红进入庵中,跪倒在地,持珠默诵:“药师琉璃光佛祖,请一定要保佑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