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青虚虚颜色的粉皮子是山东老家的特产,锅盖般大小,还算规整的一个大圆片,表面凹凸不平,看起来也没有晶莹剔透的卖相,最主要的是稍稍放久了就会有一股子淡淡的臭烘烘的味道。
用地瓜粉做成的这种粉皮子在津港大大小小的菜市场里偶然能碰上有卖的,不过因为水土的原因,地瓜的品质有差别,津港菜市场里卖的粉皮子吃起来有些发黏,怎么也没有“正品”那干脆爽利的“咬劲”。
小女乃锅里的水已经泛起了滚,张秀香干脆利索的把手里大张的粉皮子掰成半个巴掌大小的十多片后扔进开水里。
粉皮子随着水花滚了两滚后就变的晶莹剔透,在女乃锅中随着筷子的搅动象一尾尾清溪中的银鱼一样欢快的游动。
不用掐着时间,也不用忍着烫嘴尝尝。张秀香张开筷子挑起一片粉皮子看了看后就关了火,没有捞起女乃锅里的粉皮子,继续用开水的温度让它们彻底的软透。
阳台的东面放着炉灶,西面是自己打的个台阶样式的碗柜,碗柜的案板上摊着两大片等着晾凉的鸡蛋皮。
鸡蛋皮摊的有半本杂志那么厚。不是张秀香的技术不行,是这道“老家”做法的凉菜就是这讲究,鸡蛋皮厚了才有“咬头”。
离开炉灶的张秀香转身来到案板前,把鸡蛋皮卷了卷堆在案板头上后,拿起案板边上瓷盘子里水灵灵的黄瓜,右手抄刀用刀背从头到尾敲了敲黄瓜后,放平刀身,“啪啪”的把原本水灵灵的黄瓜拍成个“肠穿肚烂”的可怜相。
做了这么些年的饭,还基本就是那些个“老三样”,这道拌粉皮子就是其中的一样,不过家里人都爱吃,尤其是那二小子和小孙女。
这么想着,张秀香利索的切好了黄瓜后扭脸隔着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眼里间的厨房。
方大庆弓腰坐在小板凳上细心的剥着蒜瓣,旁边的方小小斜着**坐在米黄色的塑料小凳子上,专心致志的搓着自家炒熟的花生米。
一老一小紧挨着坐在及膝高的圆桌前,桌子上摆着一盘切好的酱猪肝,一盘蒸好凉透,切成菱形的腊肠,一大盆冒着热气的排骨炖土豆,还有切好了没有炒的蒜薹,等着将蒜瓣和花生米捣成泥的蒜臼子。
房子这面的阳台朝着阳,外面虽然还有风,阳光却是越发的足了,晒得身子骨都暖的阳光照进厨房里却并不刺眼,张秀香看着厨房外间里“连”在一起的一老一小,微微的眯缝着眼,脸上已经清晰可见的皱纹像被阳光烤暖了一样,不再有岁月冰冷坚硬的凿刻。
饭好不好的要看有没有人爱吃,像是今天这样,做个一辈子的“老三样”也是一种幸福。
带着一种细腻到只有自己能感觉到的满足,张秀香回转头不在看那依然专心致志的一老一小,把切好的黄瓜收进不锈钢的小盆里后,把鸡蛋皮改成小块码在黄瓜上,然后回到灶台前,捞出了女乃锅里已经“月兑胎换骨”的粉皮子。
因为有孩子要吃,过凉粉皮子没用水管的生水,而是在个不锈钢小盆里事先晾好了凉白开,已经软透的粉皮子从女乃锅里捞出来进入凉水里后越发的晶莹剔透,不用模就带着丝绸一样的质感,张秀香用筷子夹起一片很小的粉皮子放进嘴里尝了尝,爽滑中带着极强的韧劲,却不是咬不动的那种,还有很淡很淡的甜头,完全没有了干硬时那股臭烘烘的味道。
捞出还带着点余温的粉皮子铺在拍碎的黄瓜和改好刀的蛋皮上,这道菜就剩下浇上用酱油,醋和香油调好合着花生米捣好的蒜泥做成的汁。
中午要做的还有个一把拉就好的炒蒜薹,张秀香的心思现在不再准备饭菜上,瞅了眼外面快要挂在正当午的太阳,心里寻思着二小子中午是不是能准时赶回来吃饭。
随手在蓝底暗红色小碎花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张秀香拉开通向外间的门,终究不放心的想要自己打个电话。
铁门“吱呀”一声发出缺油的动静,方大庆听见了也没什么反应,他正将蒜臼子稳当的搁在膝盖上,里面放着小半下剥好的白生生的蒜瓣和七八粒饱满鼓胀,去了红衣的花生米。
按老家的说法,不论男女,“厉害”的人捣出来的蒜泥才有味,虽然方大庆自认为没个火爆的脾气,也完全不相信捣个蒜泥还有这么多讲究,但是张秀香自打结婚那天起就从来没碰过蒜臼子,方大庆也就心甘情愿的背了这么多年“厉害”的讲头。
方小小却听到动静后扭头看见女乃女乃从阳台里出来了,笑嘻嘻的露出两颗雪白的小门牙。
搓花生米时手和嘴都没有闲着,这会子搓也搓完了,嘴里还留着花生米的香味,方小小看见女乃女乃了,也没了老老实实坐在小板凳上的兴致。
象是被惊了后急急飞上天的小鸽子,方小小“扑棱”的离开小椅子,挓挲着胳膊在羊角辫上晃了晃,白女敕的小手上还粘着几小片花生皮,与其说在和张秀香打招呼,不如说是在向女乃女乃显示刚才“辛苦”的劳作。
不管多咱,也是这眼前的小人最重要,张秀香上前一步搂住了方小小,因为家里这房子的厨房有点小,放着冰箱,圆桌子和杂七杂八的两三个小柜子后,冒冒失失的很容易的磕磕碰碰。
扑了掉方小小手上的花生皮,张秀香用脚扒拉了一下就横在方小小脚前的塑料小凳子,低声嘱咐着方小小,“宝啊,慢着点,忘了上回差点磕着了。”嘱咐完了犹自不满的瞥了眼自己心粗的老头子。
“女乃女乃!我要看电视。”
方小小还没多少安全意识,这会小心眼全在电视上。
笑着捋了捋方小小的羊角辫,张秀香牵着方小小出了厨房,到了客厅靠墙的沙发前才撒了手,看着方小小连蹦带跳的蹿上了沙发,稳稳当当的倚靠着沙发宽大的靠背,捧着遥控器摁亮了电视,张秀香才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后,紧着两步进了卧室。
卧室靠着西墙的正中摆着一张双人床,床上铺着篮白格的素色床单,两床同样套着浅蓝色被罩的棉被一床叠的整整齐齐,另一床撩开了一角散在床铺上。
床的左侧放着个双人的老式沙发,沙发扶手上搭着衣服和裤子,竹子的痒痒挠支在玩具大狗熊的后背上,两本儿童画报四仰八叉的摊在狗熊的两条后腿上。
方小小“祸祸”完的沙发上并没有多少凌乱,反倒有些奇妙有趣的景致。
家里两年前重新装修了一下,除了客厅的瓷砖地面没换,两间卧室都铺了木地板,张秀香进了卧室后也没有月兑掉棉拖鞋,平时不会这样,方小小在的时候却不顾及会不会把木地板踩脏,要关心的只是那小人和大人有模有样的学着光着脚会不会着凉。
对着床的东墙边摆着写字台,大字的台历边放着数字键同样也不小的电话,电话边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张A4纸,纸上也是端端正正的写着10多条人名和对应的电话号码。
打小在山东老家过的就是穷日子,农村的女娃上学本来就是个摆设,再赶上日子过的紧,张秀香这大半辈子只上过没超过两个月的学,认识的字除了日常简单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外,就是硬生生记住的家里这些个人的名字。
二小子方圆的电话早就烂熟于心,张秀香抄起话筒,一板一眼的摁着数字键,整个号码没有迟疑的全部摁完后,张秀香却没有把话筒放在耳朵边上,皱了皱眉又挂掉了电话。
拨的是家里的座机,这会子方圆应该在单位上,有些懊恼自己的记性,张秀香曲子看着A4纸上的第2排电话号码。
这电话统共也没打过几回,从新抄起话筒的张秀香看一眼A4纸摁一下电话号码,带着生疏摁完了11个数字。
简简单单的铃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等了半分钟还没有人说话,张秀香迟疑的又扫了一眼旁边的A4纸,寻思着是不是自己拨错号时,听筒里先传出来两声咳嗽声后,伴着低沉却清晰的“呼呼”杂音,方圆象极了方大庆嗓音的声音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