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声音纷纷扰扰。
电视随着荧光屏的闪烁发出紧张,急促的音乐,画面上一只猫惯常的永远都在追着一只老鼠,方小小看着这个画面也惯常的要比那只老鼠还要紧张上十分。
张秀香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时瞅两眼电视,手上一粒一粒的慢悠悠剥着葵花籽,咔吧的脆响后,总有一粒饱满的瓜子仁舒缓一下方小小抿的象老太太的肉粉嘴唇。
方大庆不言不语的占据着客厅长沙发靠近窗户的那一角,这个位置经年累月的总会摞着几张报纸,这会子“哗啦”“哗啦”的响声中,今天最新的一张报纸像案板上正在去鳞的鳊鱼,被不太专心的目光翻来覆去的“刮”了个遍。
墙上石英钟的秒针迈着亘古不变的步伐,踩着冷静到死寂一样的“滴”“滴”脚步声推着分针隐秘的隔着两个大格向着“6”那个醒目的数字靠近。
时间还算充裕。方圆弓着腰坐在小板凳上,身子向前探向茶几,接下来的吃相却让人联想到饿殍满地。
排骨炖的很烂,却将将好保持着没有骨肉分离。滚刀切的土豆块已经找不到丁点的棱角,被火烹汤滚的皮酥肉烂,浑身上下都裹着一层浅糖色的粉霜。
第一根指长的肋条大半含在嘴里像根吃到最后的女乃油小冰棒,轻轻的吮吸一下就骨肉分离,骨棒还捏在手里,牙齿已经一分为二断开肉还带着韧性的纤维。颚边的肌肉随即欢快的伸缩着,初始满足着咀嚼的快感。随后肉被分解,碎裂,逐渐的趋向糜烂,舌头开始灵活的翻卷着扫过腔床,拢住每一丝试图逃进角落的纤维,将它们堆叠在一起推向齿床,压榨、嘬吸着润在津津涎液中的每一缕芳香。
这个过程炽烈却短暂,喉头等不到肉的完全糜烂就开始了贪婪的吞咽。
房间里的声音在方圆耳朵里飘忽而朦胧,像是有人在耳后含混不清的轻声絮语。他吃的心无旁贷,以至于不仅是听觉,就连视线也呆滞的散乱着,虚虚的望着眼前不知所云的某个虚空。唯有意识清晰,锐利的紧紧锁着口腔里味蕾的悦动,锁着汁汁糜糜中那些熟悉却久违的芳香。
按说日子虽没好到天天大鱼大肉,但是月里吃上几顿排骨也是稀松平常。
但是不管怎么吃,唯有老娘做的饭才不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还有种让方圆留恋的味道。
这块肋条下了肚,那些肉类的芳香和留恋的味道抚慰了方圆心里某种饥渴的焦灼。
打心底带着满足的长出一口气后,方圆像是清醒过来的梦游者。眼神清亮的端起一粒米都没少的饭碗,听着电视里发出的“乒乒乓乓”的闹腾动静,好整以暇的伸出筷子开始对付胃里的空虚。
现在的吃相正常了很多,虽然还是狼吞虎咽的架势,不过那纯粹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香的,辣的,甜的,咸的,味蕾继续着欢快的悦动,碗里的米饭也是眼瞅着要见了底,已经快吃饱的方圆心神也不在一心一意的放在饭菜上,筷子明显的慢了下来,前倾的身子收了回来,嘴里继续咀嚼着饭菜填满胃里余下不多的空间,不时的扭回头看看电视里热闹的画面,瞅瞅一脸端正看着报纸的老爹,瞄瞄一脸宁静剥着瓜子的老娘,瞥瞥一脸欢欣雀跃盯着电视的方小小。
小盆里只剩下飘着一层油的汤汤水水,盘子里暗红色的腊肠衬着绿莹莹的黄瓜块到是色彩艳丽,不过也是白瓷盘上残存的一小片色彩,方圆自始至终的吃相张秀香多半都看在了眼里,这会子她看着盆碗见底,看着儿子没了那饿了几天的吃相,心里满足着,脸上的皱纹却堆出挪揄的笑,伸手将茶几上的水杯往方圆跟前推了推。
“妈在给你盛点去?”
扒拉干净碗里最后的几颗饭粒,喝了口水顺了顺已经快到嗓子眼的饱胀感,方圆讪讪的傻笑着。
儿子能吃几碗饭当娘的心里有数,瞅着方圆这么吃都还是消瘦的脸颊,张秀香忍不住的又埋怨着,“慢着点吃,就不会个细嚼慢咽的,人家电视里都说细嚼慢咽对身体好。”
方圆可惜了的没遗传老爹年轻时的周正模样,到是遗传了老爹的寡言少语,虽然和老娘没皮没脸的亲近,本质上还是话很少,听着老娘的埋怨,方圆知道自己改不了吃饭快的习惯,只能敷衍的略微点点头,继续保持着脸上那种带着点羞涩的傻笑。
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埋怨完了,张秀香瞅了眼墙上的石英钟,看着还有半个点到12点,自己先急着担心方圆会不会赶不上上班点。
“别收拾了”张秀香阻着方圆收拾茶几的举动,“歇歇就赶紧走吧。”
方圆没有停手。因为饱胀,嗓子都变的懒洋洋的回应着,“来的急,我骑快点就行。”
方圆说完了已经拢好筷子碗,**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板凳走向厨房。
“别刷了,放池子里就行。不知道儿子上班的路有多长,听着方圆说,张秀香也撂不下心里的担心,紧着又叮嘱了一句。
“嗯”方圆闷闷的答应了一声,进了厨房后小心的把盆碗撂进池子里后,随手模了模裤兜,瘪瘪的触感让他想起来烟还在客厅的沙发上,知道抽根烟的愿望彻底实现不了了,他撇了撇嘴后晃悠着回到了客厅里。
腿这会还有点隐隐的酸胀,再要疯了一样骑回去估计“新伤加上旧疼”就要拉断了大胯,方圆一**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瞅了眼石英钟,美美的塌了腰背享受着也就10分钟的慵懒。
瞅着方圆不慌不忙的样,张秀香不再催着儿子赶紧走,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喂着方小小,随口问着方圆,“上班的地方远不?”
电视里的动静还是那么热闹,新一轮的猫鼠大战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方小小还是不错眼的看的认真,引得方圆也抽冷子猛盯两眼,正看到紧张激烈时,听到老娘问上班的地方,方圆脑子转都没转,月兑口说道:
“还行,就在我姐家那。”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一句轻飘飘的话变的冷冷清清。
话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来已经不可能了,方圆懊恼的转回头看着张秀香,电视里又传出来的“乒乒乓乓”的动静现在听起来刺耳又烦躁。
心里叹了口气,张秀香额头上的皱纹越发的深了几许,怏怏无力的放下手里的茶杯,伸手拢住身边的方小小,一下一下捋着方小小黝黑乌亮的头发,沉默着没有出声。
看着老娘的样子,方圆搜肠刮肚的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安慰话。
“妈”
带着颤悠悠的尾音,最终只喊出了这一声后,方圆吐出了这一小会积在胸口快要涨出来的憋闷。
“你离得近了,没事多去看看你姐。”
像是从方圆哑着嗓子的喊声中找到了安慰,又像是从方小小靠过来的小身板上找到了慰藉,张秀香叮咛了方圆一句,稍稍舒展开了额头上看着让人揪心的皱纹。
房间里再也没了那纷纷扰扰却宁静又和谐的气氛,刚刚发生的事似乎被轻轻的揭了过去,但是空气中少了些暖洋洋的温馨,多了些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压抑和沉重。
方圆沉默着没有出声,张秀香又偏头继续捋着方小小那似乎永远都捋不顺的头发,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的方大庆双手岔开支在沙发上,身边放着散乱着堆在那的报纸,脸上看起来很平静,只是那平静像是一汪沉沉的死水。
觉出房间里变化了的气氛,敏感的方小小眼睛中带着懵懂看了看房间里的两个大男人后,偏着头仰起了小脸看着张秀香,怯怯的喊了声:“女乃女乃”
这声怯怯,柔弱的呼喊,如同天际洞穿阴霾的一缕阳光。
房间里的3个大人从新有了生气,在方小小面前从新在心里掩藏起那个作为姐姐,作为女儿,思量起来让人心生痛惜的名字。
方大庆脸上有了表情的流动,开始认真的一张一张归拢着厚厚的报纸。张秀香捧着方小小的脸蛋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转移着这小人的注意力,“宝啊,是不是饿了,等你妈妈回来咱们就吃饭”。
并不知道大人们刚刚都怎么了,现在看到女乃女乃一脸的笑模样,方小小眼睛亮亮的瞄了瞄房门后,乖巧的“哦”了一声,脸蛋上不在有那种怯怯的神情。
看着父母好似恢复如常的神情,方圆的心情却像一片铅灰的天空,无雨无晴。说不上好与坏,只有一些虚妄的迷蒙。
**下的单人沙发有了些年头,里面的弹簧失了很多弹性,坐上去格外的陷身和柔软,方圆却再也找不到一点留恋的心情。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房间,站在阳光下,吹着暖暖的风,大口大口的呼吸。
这念头在心里像一捧疯长的杂草!方圆突兀的猛然离开了沙发站直身体,双腿硬硬的带着僵直,没有看着父母的脸,低头闷闷的像是对着空气说道,“我上班去了。”
方圆没有听到身边不远处老爹发出什么动静,不知道那张端正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是不是惯常的严肃的点了点头。又似乎在电视发出的响声中隐隐听到了老娘轻轻的“嗯”的一声。这些方圆都没有得到求证,说完那句话后急匆匆的走到门口,方圆自始至终都微微的低着头。
沉默的穿好皮鞋,出门前方圆的心思有了些活动,想到了沙发上的香烟,却连瞄一瞄的心思都没有。
方圆很轻松,平静的克制了拿回烟的念头,挪了一步靠近门前时,却意外的看到了鞋柜上不知什么时候静静躺在柜角的香烟。
方圆知道这盒烟是怎么从沙发上到了鞋柜的一角,它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自己的母亲,那个总要唠叨却一直纵容自己的母亲。
方圆就一直攥着这盒烟走下了楼。
怔怔的看了看2楼那扇明亮的窗户后,方圆仰起头,眯缝起双眼带着迷醉的神情盯着天空中明亮却不扎眼的太阳,阳光晒到脸上有些暖暖的麻痒,风中淡淡的腥咸味道也被烤的了无痕迹。大口的深深呼吸,鼻息间留下些绿色清新的气息。
“很多事情总会过去的。”
心里安慰着自己,不再为那个和自己一脉同血的姐姐无力烦恼,也不在为父母压抑着的疼惜心生忧戚,方圆从攥的微微有些变形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懒洋洋的噙在嘴角。
第一缕青烟随着火亮的烟头升腾而起,方圆骗腿上了自行车,烟淡风轻的骑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