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tiger309,北山老儿的打赏,求收藏)
将监察院发来的院报和谢焕然的亲笔信放下,刘凌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他靠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书信,一阵失神。从博州上船改走水路的第三天,刘凌收到了小皇帝刘立和太后苏笺黎的死讯。这一刻的刘凌看起来很疲惫,从身到心的疲惫。
“王爷……属下保证,谢焕然这样做并非出自属下的授意。”
赵大虽然没有在王爷的脸上看到什么怒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那种恐惧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占据了整个身心。这一刻,他浑身都泛出一股无力感。他惧怕,他怕万一王爷爆发出雷霆之怒,自己会不会被碾成一团齑粉。这当今中原大地上,王爷一怒,绝对有着伏尸千里的恐怖。
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仪,如赵大这样的人在刘凌面前也支撑不住。
刘凌似乎没听见赵大的话,眼神有些空洞的看着面前的书信,可是他的眼里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赵大知道,这一刻王爷的心里一定很乱,又或者一片空白。总之谢焕然做出的抉择还是出乎了王爷的预料,也出乎了赵大的预料。虽然他之前幻想过谢焕然会不顾一切的杀掉小皇帝刘立和太后苏笺黎,但赵大自己都知道那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谢焕然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他一定能猜到王爷为什么让他全权处理此事。
但谢焕然最终还是没有按照刘凌的安排去做。
谢焕然的亲笔信上没有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解释,没有辩解,只有四个字。
属下知罪。
他知罪,认罪,所以不解释,不辩解,什么都不做。
从滑州派来的舰队一共二十几艘舰船接了刘凌一行之后调转回头,船队中并没有为了出海远航而打造的巨舰。六艘八丈长的四十二浆战船,可载士兵二百人。十几艘四车船,可载士兵八十名左右。刘凌乘坐的是一艘长十二丈三尺大海鹄战舰,可载士兵二百六十人,安装有弩炮等重型无锡,如果不和滑州船厂里的那些巨无霸相比的话,这大海鹄已经算得上当世的巨舰了,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一般。
有风而无大浪,大海鹄运行的十分平稳。船甲板上的水手各司其职,监察院的穿着黑色莲花款式长袍的侍卫站在船舱口戒备。虽然水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士兵们还是恪尽职守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大海鹄两侧的各有八架弩炮,前后各有一架,还装备有两架连发火弩车,可以说几乎就是一座水上的要塞一般。
船舱中光线很暗,即便是白日也要点上灯火。
火光摇曳中,刘凌的脸色看起来就好像天空中忽而露头忽而被浮云遮挡住的太阳一样,看起来阴晴不定。暗影摇摆,船舱里的人都沉默着,艰难的抵抗着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来源于当世独一无二的汉王,那是一种天威。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道王爷会不会在下一刻忽然展现雷霆一怒。
陈小树和东方不乱也受不了那种压抑而单膝跪了下来,一时间船舱中陷入一种十分沉重的沉默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凌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缓缓的挥了挥手,制止赵大的解释,示意他离开。赵大张了张嘴,却见站在刘凌身后的敏慧对他点了点头。赵大随即如蒙大赦一般,带着陈小树和东方不乱退出了船舱。
出了船舱之后,三个人都忍不住大口的呼吸起来。之前船舱里的气氛太压抑了,压抑到令人很难呼吸。
三个人就好像才从地里复活钻出来的妖孽一样,大口的贪婪的呼吸着河道上湿润的空气。清冷的空气从鼻子进入身体里,那种压抑才稍微消散了一些。无论是赵大还是陈小树,东方不乱,他们都是一次感受到王爷沉默的可怕。那紧皱的眉头,就如同两柄出了鞘的锋利横刀一般让人心悸。虽然他们三个人都是监察院中站在很高位置上的人,虽然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强者,但却都无法适应那种沉默的压力。
“王爷……不会出什么事?”
陈小树率先打破平静问道。
东方不乱看着河道上被惊飞的水鸟,没有言语。赵大叹了口气,走到船舷边扶着,心里仍然难以平静。那种恐惧之浓烈,已经压的喘不过来气。说实话,赵大自认是一个不怕死的人,可是在王爷面前他发现那种恐惧已经超出了死亡的概念。
陈小树没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他也只能叹一口气,然后从腰畔将酒葫芦解下来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浆进入胃里如同一股火在燃烧。啊的大喊了一声,陈小树从大海鹄上跃了下去扎进水里,扑腾出一团巨大的水花。他这样突然的跃进河道里将甲板上的士兵和水手吓了一跳,众人忙碌着找绳索准备扔下去拉他上来。
赵大摆了摆手制止士兵们的动作:“不必在意,他只是想下去冷静冷静。”
士兵们面面相觑,心说这些大人物怎么看起来都怪怪的。只是汉军纪律严明,倒也没有人围观。众人知道没事之后便各自散去,只是依然准备着下去救人。他们都是整年跟水打交道的人,知道这样冷的天气里这样冷的河水,不做任何准备动作就贸然跃进水里是十分危险的。
幸好陈小树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等再次冒出来的时候已经潜游出去几十米远了,就这样几次潜游,大海鹄竟然没有落下他多远。似乎是冷静的够了,陈小树从水里跃起从船舷的一侧有爬上的大船。水从他的身上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很快船甲板上就湿了一大片。陈小树拿起放在一边的酒葫芦一口气将葫芦里的酒饮尽,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寒颤。
“洗完澡,然后月兑光了睡觉去!”
陈小树甩了甩身上的水,然后头也不回的回到船舱里月兑了精光,冻得牙齿打颤着裹紧了棉被。只是身体上的冷虽然剧烈,但却压制住了心里的冷。感觉好受了些,陈小树回想起之前王爷的表情,那是一种痛苦吗?为什么这种痛苦能能感染了每一个人?
“王爷?”
敏慧试探着叫了一声,随即站在刘凌的身后,轻轻的揉捏着刘凌的肩膀。刘凌坐直了身子,伸手握住敏慧的手道:“我没事。”
敏慧想了想说道:“晋州的事已经成了定局,王爷不要再伤神了。慧儿不懂国家大事,慧儿也不知道其他人心里对陛下是如何看的。但是慧儿心里,始终都是王爷重要。太后也好,陛下也好,慧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们……在慧儿心中都没有什么位置。我想,赵大人,还有谢大人,他们心里也是同慧儿一样的?”
“或许从一个方面看,谢大人做的却是有些过了,即便王爷派人将谢大人抓来然后杀了他,也是应当的。可是,慧儿想说的是,谢大人这样做何尝不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但他依然这样做了,王爷应该也明白谢大人的心意?”
刘凌勉强笑了笑道:“慧儿,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敏慧见刘凌笑了心里一松,她想了想说道:“慧儿斗胆给谢大人求个情……”
刘凌摆了摆手打断了敏慧的话,他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的说道:“谢焕然,我不会杀他的。太后和陛下已经归天,就算杀了谢焕然又能如何?刘立……过了年才十一岁?我记得前阵子才对赵大说过,若是他能安安生生的,我就保他做一辈子平安帝王,送他一个大大的江山。可惜,他终究是不肯安生下来。”
刘凌顿了一下说道:“太后这几年一直在退避,虽然我并没有逼她什么,对于那把椅子我一直没有想过要去抢,但她还是不放心。先是解散了麒麟卫,然后解散了黑麒麟军,她这是在向我表达一个态度。虽然她心里未必就真的信任我,但却不得不作出一副信任我的样子来。这些年,想必她活的也很苦?一间陋室,青灯古佛,难道真的就能安了她的心?”
他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她最后还是选择杀我,杀尽我的亲人的时候,是被别人怂恿的还是其实她心里始终这样想的。但我却真的生不出恨她的心来,在我看来,她不是什么母仪天下的太后,仅仅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幼小孩子的母亲。不管是当初她的选择,还是最后的选择,其实她都没有做错什么。”
刘凌有些痛苦的皱了皱眉头:“若是换了我的话,或许也会那般做。所以……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杀了她们母子的。原州那边的庄园,本来是我打算天下大定之后带着你们去隐居的,既然当初我帮二哥坐上了那把椅子,就没有想过再把那椅子抢过来自己坐。或许这些年我在她们母子心里是很强势的,可我什么时候就逼过她们什么了?”
刘凌诉说着,一件一件,诉说这敏慧这个倾听者。
敏慧流着泪道:“王爷,朝廷里的大人们,还有我们都知道王爷这些年的苦衷,都明白王爷的心意。如今落到这一步,太后和陛下又能怪的了谁?王爷还是不要这样难过了,慧儿……心疼的。”
刘凌拍了拍敏慧的手,尽力展现一个笑容:“放心,我只是心里不舒服。”
“把赵大叫进来,我有事交代他。”
刘凌轻声道。
敏慧嗯了一声,出去将守在外面的赵大叫了进来。其实赵大和东方不乱就守在船舱口,刘凌对敏慧说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他们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王爷那种宽阔的心胸让他们都十分的感慨,赵大在心里叹气,王爷终究不是那种六亲不认的枭雄。
赵大进了船舱之后,刘凌想了想说道:“让候申和谢焕然领头,拟谥号,商量着办丧事,至于怎么说给满朝文武听,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一会儿大船靠岸之后,你带人轻骑快马先赶回晋州去。我在滑州登岸也会赶回晋州,谢焕然……让他安心,就暂时还留在军机处。请老宰相回军机处,将周延公也召回来,大丧的事你们五个人商量着办。”
他顿了下补充道:“灵柩等我回去后亲自送回太原,入皇陵。”
赵大点头:“属下遵命。”
刘凌摆了摆手道:“我心里很乱,具体的事你们几个议出一个条陈来快马送我过目。”
说完,刘凌迈步出了船舱,站在船舷处,迎风眺望远方,背影透着一股萧瑟。
众人站在刘凌身后,不敢打扰他。
过了很久,刘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感受着风从他的脸颊拂过。
嘴角,微微上翘,勾勒出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