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闹市区李清才把心放下来,不会是有人引蛇出洞打他闷棍了。
这可不是李清胆小,实在是那帮人本来冲得挺凶,怎么说话间便一下子全跑光,李清初初以为是官府出面呢,谁知道等了半天楚云馆门前一个人都没来,既然没人来,老躲在楚云馆也不行啊,咱回去吧。
去水云庄的人可就多了,施二娘和刘胖肯定要接过去,留在楚云馆内太危险,没想到是一大群公子哥儿也要跟着上水云庄,理由是各式各样,有说到水云庄继续操练的,有人因为天热要去水云庄避避暑的,还有人直接带信回去说,听说太子还要上水云庄来,咱可是太子效应亲军,自然应该相陪的。今天这场架打的如此规模宏大,王德显倒是淡定的很,反正他是老爷子钦准待在水云庄的,主人要去打架,做客人的怎能不上去助助拳?
尽管借口很多,李清心里明白的很,别看这些公子哥儿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很,其实很多人在家里也是个做小的,这闹了事没准回家要受责骂,干脆便躲到他的水云庄去。
这有人怕就有人不怕,高小公爷和石小公爷一样都是当家的主,自然不担心有人骂他,只是高小公爷施施然告辞回家后,石小公爷却说想去和王德显研究一下李三郎的练兵之法,你说人家才帮你打了架,李清怎么能拒绝?
浩浩荡荡的打架队伍直奔水云庄而去。
迎出来的人是刘叔,一见这么多人回来刘叔也是吃了一惊,当然他吃惊的可不是人数,而是居然有这么多的伤兵,敢情这李公子还真是说到做到,一看这受伤人数和程度,不消说,肯定是大大的闹了一场。
当然不好依旧叫这些公子哥去住帐篷的,反正现在水云庄有的是地方住。这共同打完一架大家感情是直线上升,如今咱们可都算是兄弟了,自然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过大秤分金银就不行了。
这边乱糟糟的还没安排完呢,李清也想和石小公爷商讨个法子,毕竟施二娘的文书还在曹讷手上呢,没等开始说。厅外气冲冲的走进两人来,打头这个可不陌生,正是宋祁,可他大哥宋郊也跟在后面就不寻常了。
宋郊一见李清,也是温文而雅的说些多日未见之类的废话,宋祁却瞪着李清说道:“李公子今日这般行径,的确叫人寒心的很,却不是自毁清誉么!”
李清听了这话就不解的很了,记得宋祁是个风流人啊,应该是和我臭味相投才是。他自己不是也喜欢和歌伎唱和么。这样的正经话应该是他哥哥说才对,再说,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咱在楚云馆闹事来着。
宋祁殿试完之后没回水云庄来。那是因为殿试和之前的阁试不一样,阅卷速度快不说,这也是决定今科赶考的最终命运的时候,两兄弟在驿馆里忐忑不安的等消息呢,别是错过礼部报喜的小吏,中榜的消息没等到,却是听说了李清为一个贱籍女子在楚云馆同人打大出手的消息。
他哥哥宋郊是个稳重人,知道宋祁是恨李清干出这样离谱的事情来,他还宽解道兴许这李三郎别有隐情呢,再说李清之前像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干过。他的娘子以前不也是一个歌伎出身么,可宋祁哪肯听他劝,一定要和李清当面说个清楚,宋郊怕弟弟口不择言得罪人,不放心之下也是跟了过来。
宋祁生气的确有理由,在咱宋朝,名声比什么都重要的,建立起名声可不容易,甭管李清以前怎么样,现在有了名声就这么毁了不是太可惜了?
说了这么久的贱籍,现在还真得掰清楚这贱籍是什么。
天下四民,士、农、工、商,可别以为只有沦落烟花才是贱民,士农工商里面后二个都是贱民,比如工就归入匠户,得世代为匠。商人入商户,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为官,这规矩到明朝中期以后才得以放宽。
而宋朝的所有士兵,不包招军官,一律入兵户,也是贱民,宋朝经常就把那些罪不至死的犯人流配充军。就是在崇尚武力的汉唐二代,从军还要分是良家子还是恶少,这个恶少可不是像后世那样认为真是些二流子,而是贱民子弟都算恶少,因此古文里见的那些关于恶少的称谓,不说他们干了什么做恶的事情,而是点明了他们的身份。
这几个合在一起,通归贱籍,当然还有些占总数比例少的,比如录户、杂户、弓户,还有以捕鱼和水运为生的龙户,也叫獭户,他们常年生活的水上,不准上岸居住,不敢与平民抗衡,畏威隐忍,跼蹐舟中,终身漂泊。
大宋是一个平民建立起来的王朝,它摆月兑了上千年来士族豪门对朝廷的控制,没有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陋习,给了很多寒门士子以出头机会,比起以前的朝代算是有了很大进步,可它给来给去,机会也只是给了士族。宋朝还出现了一个特权阶层,叫着官户,就是当过官的和有过功名的,它可亨受以下特权:荫补,即做官的资格,减免某些税收,差役免除和减免刑罚等。就像宋朝话本里,经常见到的员外的称呼,这可不是做地主或者有钱就行的,被称为员外的就说明他是官户。
别看这些区别平时没什么大用,可一到打官司和婚娶,作用就体现了,像后世电视剧里演绎包公时经常瞎掰掰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简直扯蛋,别说历史上包公在刑狱方面并不擅长,就算他公正断案,总得依照大宋律吧,而大宋律却明文规定了。不同的人犯法所受的惩罚就是不一样,而且良贱之争,即便贱民有理,吃亏的还是他们,因为贱民与平民发生争执,也叫犯上。
再说婚姻,其实宋朝已经算是个规定很松的朝代了,不过相对后世来说。还是不合理到天上去了,咱们一直叨叨的门当户对,什么叫门当户对?门是门第,而户就是户籍,这可不是玩笑话不认真执行的,比如后世许多人攻击苏轼无情,朝云自他贬官之后,一直随他流离失所,相依为命,可死了以后。苏轼葬她的时候。还是一个名分都没有,其实苏轼非常喜欢朝云,常道:知我者,唯朝云耳。这可不一定是苏轼就无情了,而是社会制度就不允许他给朝云什么名分,因为朝云是贱籍。
不妨细想想历史,除了几个皇帝因为有特权可以妄为之外,其他那些留名青史的,他们可曾娶过属于贱民中的女子?
门当户对可是漫长的封建社会一直竭力维持的,因为它维护就是伦常,就是规矩,就是确保儒家的士可以一直高高在上,破坏了这个规矩。就是破坏伦常,就是破坏封建社会统治的基础。
而乐籍却是贱中之贱,自北魏首先确立了罪犯亲眷归入乐户以来,这个政策一直延续到清末,作为历代统治者惩罚罪犯和政敌的一项重要手段。和后世以为的自甘堕落流入烟花巷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清要娶若英的时候,太子却先帮若英月兑籍,因为这样才符合大宋的规矩,否则就得把李清也归到贱籍里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宋祁要这么气愤!
看着宋祁那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子。李清也不好说什么,知道人家也是为他好来着,得,反正打都打了,不如子京一起帮我想个法子如何善始善终如何?
有些话确实没法说的清楚,去和宋祁说人人平等?这是笑话了,转变一个人的观念哪这么容易,而且还是要摧毁他自小建立起来的优越感?没几个人有这个胸襟!既得利益者就是既得利益者,在户籍上的不公平就是到了后世一样解决不了,没见以前的国家部委机关招人必须得北京市户口么?没见打新中国成立以来,咱拿农村户口的人受了那么多年委屈?
贱不贱籍的,这问题牵扯太大,李清隐约记得取消乐户贱籍的是清朝的雍正,可人家当年用什么手段和借口却是不清楚,当务之急就是解决施二娘的问题才行,不过石小公爷的一番话,却让李清也一筹莫展了。
原来李清想的简单的,官儿哪有不爱钱的,咱出多多钱不就完了么,一个施二娘,怕是花不了太多钱,可石小公爷告诉他,花钱买人问题不大,可要想花钱月兑籍,这可就难了,还没说施二娘的事情现在闹腾得有多大,月兑籍,和钱无关。
要是花钱就能月兑籍,像刘胖这样为烟花女子着迷的多了去,人家出不起钱?月兑籍要的是名义,这个女子得有义举,比如孝啊、仁啊这些大家都能接受的,譬如若英当初就是甘愿流配三千里,也要为李清击鼓呜冤,太子为她月兑籍,京城里只会称颂太子仁厚而不会有其他话讲,随随便便月兑籍,为什么?这样判那些罪因亲眷入贱籍还有意义么?
“若是施二娘籍籍无名,当初偷偷的串通好了,兴许有可能,如今大闹了一场,还想开封府判她月兑籍,断无可能。”石小公爷说道。
教训啊教训,事情总有两个方面的,大闹一场是没让施二娘被人抢了去,可要彻底解决怕是更加难了,开封府要是敢让施二娘月兑籍,曹利用能放过他们?李清心里可是沮丧得很了,当然知道偷偷模模办事才好,可谢大娘、云三娘的名声比施二娘小么?
什么规矩,简直鸟屁不通,难怪大宋老是打败仗,你把当兵的都当贱人,人家在前线能给你玩命么!
李清他们在这边愁眉不展呢,却不知道一样愁眉不展的还另有其人。
京城内,丁谓府上。
“丁相与我想个法子才好,如今事已传的沸扬,息事宁人也难。”说这话的是愁眉紧锁的曹利用,他可是憋屈死了,那曹讷上门哭诉的时候他已经气得暴跳如雷了,枢密使的侄儿到楚云馆抢妹妹被打。传出去已经是个大笑话了,要是朝堂上追究他持家不正,那就可以让他不得不辞职了,正在那痛骂曹讷呢,谁知道归圣军拿了人送到枢密使府上了,这曹利用还正想看看究竟是谁在和他过不去呢,这一看不要紧,看了差点没把自己胡子揪下来。抓到的是谁啊?镇西侯钱蔚!
钱蔚也是没办法,操演之前从马上摔下来腿折了还没好呢,也是想着凑热闹跑到楚云馆来,可一开打他就太吃亏了,走路都不利索怎么和人打架?没比划几下就被人摁倒绑起来了,这事还是一开打就结束了的,别说李清没瞧见,就是王德显自己正忙着东挡西杀也没注意到,那会乱啊,都是一对五。谁能照顾谁呢?
那指挥一见拿了人。喜滋滋地叫人赶紧送到枢密使府上,还想邀功呢,钱蔚这一路上可是没少吃苦头。等曹利用看到他时,钱蔚的眼眶也青了,额头也破了,加上还一瘸一拐,叫人惨不忍暗,曹利用哪会不认识他啊,赶紧着松绑好好招呼,等他知道归圣军上楚云馆不下五百人,而里面被围的还有高公爷,石公爷这些贵介公子在内时。当时差点就哭起来。
把归圣军从楚云馆轰走就是曹利用叫人干的,枢密使下令,所以那些归圣军们就是吃了亏也是赶紧跑了,曹利用好言好语,再三申明随后便亲自到府向老夫人赔罪,叫人把钱蔚一送走,自己马上便跑到丁谓府上讨主意来了。
丁谓却比他对这件事情要了解的多,因为张先才把事情来龙去脉和他说了,张先可不算是没义气的人。因为他打架不行,虽然和刘胖交好,李清也没让他进楚云馆,而是要他在边上看风的。
所以张先便在楚云馆边上候着呢,等李清三拳两脚就把曹讷那群人打跑,张先以为没事了,于是便按事前商量好的,跑到丁谓这来将事情说明,李三郎一来是帮朋友出头,二来是想和钱惟演叫劲地,其实和曹家并无过节。
丁谓什么人,哪能不明白这个?何况钱惟演在水云庄上一直拿话挤兑李清,丁谓也是在场的,他也非常不满意这个亲家怎么失心疯一样和李清过不去干什么,这不吃饱了么,没见太子现在是李清的后台啊,李清可是给太子长脸来着,有这么争宠的么?
李清叫张先来通报一声,就是尊重他这个相爷来的,他丁谓不也是钱家的亲戚么,反正和钱惟演撕破脸已经是公开的事情了,这可是钱惟演有意找碴,丁相可要明察的。
为个青楼女子闹事,这事李三郎做出来一点不奇怪,没见他为这些贱女子连晏殊的宴席都敢闹的,不就是打了曹讷么,也不算什么大事,老夫自会去找曹枢密使说清楚的。
可他没找曹利用,曹利用倒找上门来了,一听说归圣军去了好几百人,被打的还有高公爷、石公爷、王德显这些功勋子弟,丁谓也犯难了,他完全相信那些归圣军不是曹利用叫去的,堂堂的枢密使就是想为侄儿出头也不需要找什么杂牌子禁军干这事的,可别人会怎么想?你枢密使不就是管军队的么,谁信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丁相,你曾数番提携那李三郎,他必听你吩咐的,还请丁相出面,叫李三郎偃旗息鼓才好,京中的那些权贵子弟,少不到我一一上门谢罪了,曹某承丁相的情了。”曹利用哭丧着脸说道。
曹利用可不知道李清那边现在就有人在丁谓的府上呢,见丁谓答应为他出头摆平这件事情,而且还说不用上门一一赔罪了,不由得喜出望外了,忙一迭声说道:“丁相说的是,曹某这便回府好好收拾那畜生,定不让他再出来闹事的,那个烟花女子的文书马上叫人送来丁相府上,还请丁相费心了,来日必当重谢的。”
送走曹利用,丁谓望着曹利用的背影忽而笑了起来,这个李三郎,倒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现在自己往脸上抹黑不失聪明之举,正是好时机的,只是话还不能说这么早,倒要看深宫里的那个皇后怎么处置才行,她不也是那钱惟演的亲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