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个朝代短时间内出现了一两位出色的人物,你可造就了那个时代,可假如一个朝代短时间内出现的卓越人物如过江之鲫,你就不能不承认其实是那个时代造就了这些人,比如北宋的这一百年。
漫不说欧阳修、苏轼这唐宋八大家之六穿行于此,还有范仲淹、司马光、包拯、寇准、沈括辈一时瑜亮,更兼得柳永、张先、宋祁、晏殊之流吟唱其中,就算把秦少游、黄庭坚、周邦彦他们扔到盛唐去,也丝毫不逊风骚。
更煌论还有四大发明之三呢?
这样的年代便有它独特的气质,包拯可以喷皇帝一脸唾沫;御史们在朝堂上公然叫嚣撕毁圣旨,而且不止一次;富弼不买他的恩人范仲淹的帐;宋祁更是在他的恩师晏殊罢相之时,把他批得体无完肤;或许按照后世的观念,这些人都不太会做人,而正是这些不太会做人的人,在历史的篇章里,书写了极富魅力的一页。
).那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还不论晏殊对范仲淹有实实在在的提携之功,可等李清进了凉棚,无须多问,一看脸色就知道范仲淹没买晏殊的帐。
看来连滕子京都不赞同,人家虽然挂的闲职,没有实际差遣,上个表的资格还是有的,可这会低着头不做声;而之前简直是批发市场卖表扬的张纶张大人,现在都一脸严肃地看着远方。似乎玄武湖上飘着答案。
李清才不去跟着瞅玄武湖上飘着的答案呢,不看都知道,肯定是三个字“不同意!”这文人就是怪,风骨二字的确叫人琢磨不透,看看晏殊一脸的失望加尴尬的,也没迁就晏殊偷偷递过来的眼色,他才不准备和范仲淹讲道理呢,以往吵架他可都靠歪理取胜。不过那都是范仲淹找他的。如今想叫人帮忙。吵赢了怕也不顶事,人要有自知之明,既然没读过人家那么多的之乎,就少去和人家者也!
“几位远来辛苦,大营之中又无好地酒水饭食,莫如我等换个地方,设个酒宴权当为各位接风可好?”李清似乎完全没有看见棚内地尴尬。一反之前端个架子装正经,腆着脸嘻皮笑脸地说道,“晏大人,连日弟兄们操演辛苦,如今便准他们几日假可好?”说完,李清偷偷冲晏殊使了个眼色。
“是极是极,久闻李三郎做得一手好饭食,连希文都夸的。今日来了江宁。怎可不一试的?”张纶张大人反应最快,马上接口说道;而范仲淹尽管简朴惯了,可只要李清没说要他支持晏殊。自然也不出声,何况他自己也挂念着这一口呢。
滕子京就不必说了,跑上来擂李清一拳,以抒发自己由衷的喜悦之情。
晏殊坐自己的官轿,李清却挤到范仲淹和张纶乘坐的大车上,把滕子京赶到外面骑骡子去了,正好和富弼做个伴,人家洛阳才子刚才被吓着了,宗谅兄可要照看一二,摔下来可不是玩的。
一上车李清就解开脖颈处地扣子,伸着舌头使劲嚷着:“热啊,热啊。”好象根本不知道晏殊说的那回事,范仲淹瞪了李清一眼,摇摇头苦笑一声,反帮着李清解开手上的纽扣,而张纶则在边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下面这些可是水云庄的旧人?奈何我便没见过的?”范仲淹问道。
带出来的当然是自己人了,小白将军想跟来李清没让,难道还真当自己是个演出人员么?好歹一军之主啊,这会还不与弟兄们一同乐乐还行?如今训练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老赖在帐里也不好,可张叔、袁叔和他们那些子弟还是气质太出众了,不惹范仲淹注意都不行。
“希文兄,说来便话长了!”李清笑道。
讲故事可是李清地专长,何况这次都不需要编什么瞎话,人家这些老军汉本就在大名府做得有声有色,李清在车上指手划脚、添油加醋、天花乱坠一番,不但把范、张二人听得一节三叹,连才恢复脸色地富弼也跟着滕子京凑过来,听得入神处差点就掉下骡子。
路不短但故事更长,一直讲到目的地,这“过天星”还没给抓着,可车一停,李清蹭得跳下车,不讲了,把滕子京的心吊在半空里,猫抓似地痒痒,正要上前抓着李清要听个剧透呢,一抬眼,这才发现不对,这不是李清的小院啊,不是说请咱吃饭么?即便想偷懒自己不动手,这是道观也不是酒楼啊!
当然不能回小院,回去了也没人,要给你们做饭就还得咱李清洗碗,这事绝对不能干!而且李清把他们带到这来是有目的的,自己家里那几个姑娘现下可都在玄都观呢。
尽管李清并不怕范仲淹找他的碴,可毕竟让外人知道他把女人带进军营还是不好,在什么山得唱什么调,军营可不是秦淮河上的花船,再说几个姑娘的教头工作已经结束了,所以李清早让人用车又把她们偷偷送了回去。
可回去也不消停,因为甘十三娘和泯月姑娘她们忙得脚不沾地了。
甘十三娘其实颇有谢大娘一般的斩断杀伐之气,做起事来更是风风火火,可没想到这各地送来的弃婴竟有如此之多,短短的二月余,玄都观里不下四、五百个啊,有些婴儿都已经四、五个月大也给送来了。
再能干人家也还是个姑娘家啊,什么事都要她做决断的,那个李公子猫在军营里不出来,遇事还没个商量,因为泯月姑娘也没生过娃的,面对几百张嗷嗷待哺的小嘴,甘十三娘可有些力不从心了。正好听说云三娘、若英她们回了家,自然赶紧请来做便宜打工的了。
几百个婴儿是个什么场面?若英也即刻叫人送信告诉李清了,不过所幸玄都观里都是秦淮河地姑娘们,人多就是力量大,何况女人天生母性就多些,即便很多人没经验也
差不离。
所以李清就直接把范仲淹他们带到这来了,粉女敕女敕的小婴儿可比什么道理都有说服力!
晏殊对这一切还真是没所闻,因为最近知府衙门里的人都很少上花船。当然即便有。这当口也不能说。不过他也是个心思机敏的,知道李三郎在办市舶司的问题上站自己这一边,收到李清的眼色,楞是摆出个从容淡定的样子。
可一进了观里,范仲淹和张纶就看傻了,当然不是因为观里那么多的秦淮莺莺燕燕,而是被满眼这么多婴儿给吓住了。张口正要向前面带路地李清问个究竟,李清却随手接过一个姑娘手中地婴儿,拿手指在小脸蛋上逗逗,又转身交到范仲淹手里,咱大宋什么年代啊,范大人这号大男人,怕是自己儿子都没好好抱过,接到手里简直象捧着圣旨一样战战兢兢。李清一笑。还指点范仲淹怎么个让婴儿顺在自己手臂上,范仲淹脸上惊喜未定地,还学着李清的样子拿手指逗逗婴儿的小脸蛋呢。想是这小家伙饿了,一探嘴就把范仲淹的手指叼在嘴里,吓得范仲淹更是一动不敢动了。
范仲淹的手指有什么吃头啊?甭当人家年纪小就不懂,所以那婴儿叼在嘴里吸了两口转头就哭开了,范仲淹更是手足无措,眼巴巴的看着李清,李清笑着接过来,招手叫个姑娘赶紧抱了喂去。
“三郎,这是怎生回事?快快与我讲来。”范仲淹急急的问道。
可李清一边信步往里走,一边答非所问地说道:“看来此观虽大,只怕日后还是不足用了,希文兄,还未说与你听,这有十几个婴儿,便是由泰州府送过来的,兄台放心,兄在泰州任事一天,清当尽心而为。”
这都哪跟哪啊?咱在泰州修堤和这些婴儿怎么扯到一块了,可眼见李清晃个脑袋东张西望,根本无心回答自己的问题,范仲淹便把眼睛探询的看着晏殊,晏殊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拿什么和范仲淹说去?不过他倒镇定的很,不时凑到姑娘们身边温声询问情况,这个小东西怎么不哭啊?哦,吃饱了啊。
见没人解自己的疑,范仲淹也只好一肚子郁闷的跟在李清后面,只是心里也暗暗吃惊,这么多,不下四、五百了,这李三郎上哪弄这么婴儿过来,他想干什么!
总算找到人了,并且若英抱个小孩的模样让李清站边上欣赏了好半天,都不忍上前打搅了,在李清眼里怎么都算个小丫头地若英居然还有这么……不比圣母玛利亚的感染力差。
“若英,我来替你一会好不?这几位大人远道而来,却要烦你和云三娘亲下厨了,随便些就好,再和甘十三娘和泯月姑娘说一声,少停怕是大人们要问话了。”李清走上前,轻声对若英说道,一边接过她手上的婴儿。
也不知道小丫头子在想些什么,一见自家相公在身后,先是一喜,然后便羞红了脸,指着观里地一个凉亭要李清在那边坐着罢,低头一溜烟的跑了。
坐在凉亭里,见李清注意力都放在怀中的小孩身上,范仲淹现在神色却是平和的很了,也不急着追问究竟,晏殊和张大人反是论起玄都观的建筑,一会便转到刘禹锡身上去了,而滕子京凑到李清边上,好奇的看着李清的动作,富弼则是静静的坐在一旁没出声。
见怀里的小家伙睡得甚是安稳,李清方抬头冲范仲淹一笑,慢慢的开口说话,声音却很轻,生怕吵醒了这小东西,“正逢大丧之期,官员三年不得听乐,秦淮河上的姑娘们日子过的艰难,因此晏大人便免了这花捐,姑娘们岂是不知好歹的,知府大人有这善心,投桃报李,便自发的办了这慈幼局,只是连李清也未曾料及,这民间溺婴者竟有如许之数,只恐姑娘们未必撑的住。到时候怕还不去向晏大人打饥荒地,只是晏大人又想崇教化,这便有些难了。”
“江南自古多才俊,只是溺婴者便如此之多,恐那些有心向学却无力读书的寒门士子更不知其数了,教化之功岂能一蹴而就?希文兄从此中来,当知此间事,却不可误会晏大人了。”
范仲淹当然明白。他本就是江南人氏。自幼丧父。母亲贫困无所依,没奈何抱了襁褓中的范仲淹改嫁山东,范仲淹稍大知道身世后,毅然离家求学,幸而当时的应天书院不但让人免费就学,对寒门士子还多有照拂,范仲淹在应天书院苦读四年。才考中进士,没有这段经历,也就没有他范仲淹今日了。
范仲淹沉吟半晌,方对李清说道:“姑娘们既然艰难,何不将此事交与官府?这民间恶俗,朝廷亦有所闻,江宁便有官办慈幼局,奈何三郎要揽在自家身上?”
李清倒是一个冷笑了。“官办?希文兄可上那瞧瞧去。是个什么光景?希文兄可知收养这些小儿,需动用多少人力否?岂是银钱可以计的,再者抚养一小儿**。非是一日之功,即便算你有此心,晏大人、张大人有此心,岂知日后的江宁知府有此心否?若是半途而废,岂不坏了这些性命!”
见自己口气有些偏激,李清忙放缓了声音说道:“姑娘们一则是女流,做这抚养之事便当,二来身家性命全在官府手中,岂敢造次的?希文兄却还未知,凡在观内帮手的姑娘,却是任何报酬全无,此间厉害因果,想必希文兄自然明了。”
范仲淹即便在李清眼里看来有些迂,有些犟,但绝对不傻,官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难道他不明白?他不明白就不会在日后地庆历新政中,第一刀就砍在官吏身上了。
这世上很多事情,还就容不得功利心。
自李清一开口,凉厅内就无人再说话了,都在官场中混地,哪能不明白其中内情?范仲淹沉默了许久,起身冲着晏殊就是一个大礼下
希文食古不化,拘泥书中文字,未知晏公雅量若此,生之幸,之前鲁蛮处还请未怪,一回泰州,我便上表为晏公陈说。”
晏殊抬手虚按,口中笑道:“此事需谢不得我,你还是谢三郎罢,实不相瞒,这花捐都是李三郎向我打擂台免去地,并不知用在此处,只是兴办学堂,却是晏某平生之愿。”
范仲淹再拜一礼道:“那希文便代天下寒士谢过晏公了。”
一旁的张纶却笑着插口道:“希文也不需急,此事再详细斟酌,定要叫晏公事成,漕司上表自是无所异,稍后我便寻宪司、藩司议议,若要苏州、湖州等府一同上表,只怕事更谐些了。”
李清也忙笑道:“这收养弃婴之举,本就不拘一地襄助,别的不敢说,这江南东路,李清当尽力不让溺婴之事多有发生。”李清眨眨眼坏笑道:“这也影响各位大人的官声不是?”
张纶哈哈笑道:“本官乃转运使,这官声可论不到我,不过三郎,漕司虽为你这希文兄已然府库一空,但此间若有所需,开口便是,莫不济我也日日上你家饭食,倒要瞧瞧怎生个好法,惹得宗谅赞不绝口。”
李清忙谢道:“张大人有此一言,李清谢过了,日后怕是烦劳大人的事还多,还望届时大人不要厌烦才好。”
漕司啊,管船的,今后这交道的确要多打打,否则咱怎么做海盗呢?
晏殊这会也大度了,“三郎,这江宁府库便由着你一抄而空罢!”
切,你江宁府库现在就没什么钱了,曹孔目每次见着我就叫穷呢,这会来说便宜话了,李清朝滕子京使了个眼色,摇个脑袋得意地说道:“我李清书读得少,要使坏的歪招却不少,既敢承得此事,还怕我弄不来钱?大不了依着京城的样再来一次罢!”
滕子京笑着凑趣道:“这还真不是诨说的,那时我便在京城,那歌舞还真算是好看的紧了,要不便叫三郎再舞上一回?”
晏殊和张纶的哈哈笑声里,范仲淹绷着脸喝道:“宗谅你还嫌事不够乱的,三郎本就为此被逐出京城,你再怂恿,只怕京城得知,即放三郎去琼州了,到时在琼州如何舞法,倒是可以随心所欲了!”
这个鬼小范老子,吼个啥的?人家不过是玩笑了,这下好了,尖喊鬼叫把咱怀里地小孩吵醒了,人家看来也不喜欢装正经,扯着嗓子哭还罢了,居然还尿了咱一身!
酒足饭饱。
而且李清这次还吃得特别饱,主要是在军营里吃了一个多月地大灶,实在把他胃口吃坏了,现在又能吃到若英的手艺,自然是放开了吃,而且官儿都斯文的,不象小白、莫风那些小子爱抢菜吃,至于富弼么,这小子现在缩在角落里多,哪敢象滕子京那样和他争一块肉?
范仲淹地确是个好官儿,这民计民生老装在肚子里,一听李清介绍这些菜肴味道虽好,若论起成本来,其实比大宋现在外面卖得还低些,忙虚心的向李清询问因果,更把这爱卖弄的小子乐得找不到北了。
“三郎,此间事怕已了了大半,便随我去泰州可好?只怕你的想法对修堤也不无助益的,再者堤上调用的厢军亦不少,不敢望如同江宁府一般,若稍加操练也是好的,其外这烹调之术亦助民生,左右无事,修堤也是三郎支持的,何不效分力去?”范仲淹突的说道。
是不是还有句“省得我在江宁胡闹”吞到肚子里去了?正得意的李清听了范仲淹的话,如同一盆凉水浇到脑门上了,这范仲淹还就是看不得我李清得意啊,咱才从大营里出来,正准备好好睡几天懒觉呢,居然想把咱哄到大堤上去,那里无非到处是泥巴,咱这号上那能干什么?莫非民工不够么?咱这身骨也不行啊!
不干。
可不干的话不是那么好说的,况且人家范仲淹似乎拿出了很多响当当的道理,难道咱说要和媳妇儿抱着睡懒觉?这问题来的突然,李清还一下子想不出借口来。
晏殊可是精明人,一瞧李清的脸色就知道这惫赖家伙不愿意去,忙对范仲淹笑道:“若论三郎去泰州,晏某以为他必能助希文一臂之力,只是希文却不要忘了,三郎乃是奉太后之命遣送江宁,着我严加管束,只怕去留容不得你我,若想三郎去泰州,希文还需上表奏请了,便将他交与你管束如何?也免他日日打我府库主意了。”
好理由!难怪人家能写出“似曾相识燕归来”,咱怎么没想到拿太后做挡箭牌呢?果然范仲淹也是叹一口气不做声了,虽然他明知李清其实窜来窜去,晏殊根本就没怎么严加管束他,可要真出了什么事,责任还真在晏殊身上了。
倒不去细说晏殊和范仲淹等人怎么叫甘十三娘前来细细询问玄都观的详情,那李清在大营憋了快两个月,怎么不赶紧着和云三娘、若英抱抱以解心急呢,别说若英和云三娘其实前不久也在军营里,可那是什么地方,军营啊,哪能随便抱抱呢?
当然在玄都观里也只能抱抱,想有更一步行为还得换地方,若英此时柔情似水的模样愈加叫李清心痒难搔了,反正范仲淹有晏殊管着呢,咱们家去!施二娘呢?叫着一块走吧。
云三娘却叹了一口气道:“难为三郎还想着二娘,她……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