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坊两眼呆滞,满面惨白的看着,身边亲兵大急,大声道:“将军,如今后路已断,只能先前了,还请将军快拿主意。再不冲出去,只怕吾等尽皆死矣。”
田子坊激灵灵一个冷战,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冲!快快冲过去!哎哟,可千万保护好娘娘和王爷还有公主啊。田奎,你带着一千人护住车驾,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可离开。”
身旁一个亲兵大声应喏,向军中一招手,一千人禁卫纷纷拨马而去,将中间车驾尽数护住。这一万大军,此刻只余半数,在田子坊一声令下,亡命向前冲去。
此刻那射来的箭雨,已是不多,但是精准度却是大大提高。也不去射那车驾,只是对着前面亡命狂奔的众军点射。每一声弓弦响起,便会带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只听的众人心惊胆寒,抱头而窜。
等到好不容易冲出了山道,一万大军竟是十亭去了**亭,只剩下千余人护着车驾而已。
田子坊面青唇白,心有余悸的回头观望。从遇袭到现在,别说对方是谁,就连声音都是没有出过。除了那开始的号角声外,就是弓弦震动之音。但是下手却是狠辣刁毒至极。这场伏击,明显是早有预谋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准备伏击武关的,结果自己倒霉遇上了,成了替罪羊了。
众人狼狈的奔出了狭长的山路,前面已是进入平缓之地了。刚才虽只是短短的几刻,却如同在地狱中走了一圈儿。此刻,身后山中已是平静下来。要不是不时的,传出些哀叫马嘶之声,真会让人以为刚才不过是一场噩梦。
众人惶惶的奔出一段路,田子坊不见对方再出伏兵,这才勒马停下。抹抹头上大汗,忽的想起车驾里的主儿。这半天不见里面的人出声,可千万别出了什么漏子啊。心中惊慌之余,赶紧驱马往车驾前问安。半响,车中萧嫔颤抖的声音才响起:“田……田将军,出了何事?”
田子坊听到萧嫔答话,心中始安。连忙躬身答道:“禀娘娘,方才遇上了盗匪,幸赖娘娘洪福,终是冲出来了。”
萧嫔轻呼轻呼一声,急问道:“赵王与公主郡主如何了?可有伤着?”
田子坊一呆,他只顾得先来问萧嫔了,却没来得及去看杨杲等人,正自不知该怎么回答,身边传来赵王杨杲的声音道:“母亲,儿臣没事,二位姐姐也只是受了些惊吓,都没事呢。母亲可安好?”却是杨杲惊魂稍定,也自记挂母亲和姐姐的情况,亲自过来问候。
萧嫔掀开车帘,一张满是惊怖之色,苍白着的粉脸露了出来。见杨杲也是多有惊悸之色,但好在一切无恙,这才放心。点点头道:“哀家没事。”说罢,转头看看四周和面前狼狈的田子坊,心中暗暗叹息,口中道:“诸位将军辛苦了,此番活命之恩,哀家自会记在心上。等到见了陛下,当为各位请功,绝不吝厚赐。”
田子坊闻言顿时大喜,挺胸昂,方才那些惊惧,就在萧嫔一句不吝厚赐中,烟消云散了。躬身低头,激动的道:“末将多谢娘娘。此为我等分内之事,使娘娘与几位殿下受惊已是大罪,不敢居功。”
他倒是机灵,越是立了功越是恭谨,深得为官之道。萧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凤眸中闪过一丝怜悯,只是顺即又恢复清明,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咱们便赶紧上路吧,早些到了江都也早没了心事。”
田子坊恭声应诺,萧嫔向杨杲打个眼色,杨杲微微点头也自告退,返回自己车上。这才在田子坊一声令下,再次缓缓而行。
千余人凄凄惨惨,临出大兴时长长的车队,如今,也只剩下载着萧嫔母子四人的三辆了。那些个辎重、仪仗却是统统丢了。
此时,已是入了襄阳郡,眼见前方道路平坦,现出一片密林来。田子坊忽然那种恐惧的感觉又再次出现,心中大惊之余,慌不迭的举手示意停下。转头对着一人道:“去前方察看一下,有何情况来报。”
那人在马上躬身应了,驱马向前,只是刚刚奔出几丈远,就听得一声弓弦响动,已是被一箭射中喉咙,翻身摔落马下。战马唏律律长嘶一声,前蹄腾空,踏踏踏倒退几步。
田子坊头皮麻,嘶声大叫道:“敌袭!敌袭!快快防御!快快防御!”随着他的喊叫声,队伍中一阵骚乱。这些人个个都是惊魂未定,才出险地,竟又遇上伏击,人人都是一片惊悸之色,勉强围成一个圈子,将三辆马车围在当中。
林中一阵鼓声响起,随即就见自四面八方传来一阵的蹄声轰鸣,大地微微抖颤起来。
田子坊面色惨然,这声音分明是骑兵冲阵,自己此刻兵不过千,如何挡得住对方的冲击,只怕一个照面就要崩溃了。眼见此刻四周地势平坦,并无可依险而据的地方,不由的一阵绝望。
将手中马槊紧了紧,忽的扬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敢报上名来?”一边喊着,一边向队伍打着手势,慢慢往前面林子靠去。此时到了这个份上,唯有躲进林中,才能避开骑兵的攻击。至于里面究竟有什么,现在却是来不及考虑了,能晚死一刻总是好的。
林子中一声大笑传出,一个豪迈的声音道:“某乃楼罗王麾下,尔等既然到了咱们地头儿,乖乖束手就擒,尚可保的性命,若是不然,定斩尔狗头。”随着话音儿落下,林中忽的一声唿哨,顿时涌出数百弓弩手,齐齐张弓搭箭,对准田子坊众人。
楼罗王!天,是朱粲!那个吃人魔王!田子坊面色大变。这回算是中了头奖了,竟遇上了这个魔头。眼见前面森寒的箭头,在日光下闪闪生辉,直让众御林军看的肝胆皆裂。自己这点人,此刻身无遮挡,只消对方一轮箭雨,就能让自己变成刺猬。正自懵之际,身后那轰隆的骑队已是杀到了。
但见所有骑士,俱皆不穿铠甲,满眼都是黄土布袍,各挺刀枪掩杀而至。奔突之际,整队中除了马蹄的轰鸣声,竟是毫无半分声息。一股沉闷的气息弥漫,竟比那大呼小叫的冲锋,更让人心惊。
田子坊虽说是废柴,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不叫的狗可是咬人狠啊!这些人虽说甲胄不齐,但看这股气势,绝对都是久经杀阵,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眼下,前有弓弩手瞄着,后面骑兵已经杀至,他就算再废物,也知道,这个时候,唯有迎上正面的骑兵,和对方混成一团才是正理。不然,对方弓弩没了顾忌,自己等人除了挨宰,再没别的选择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田子坊这会儿可是真红了眼了。拼不拼的都是死了,拼还有一线生机。当下,不再多说,大喝一声道:“众儿郎,护好车驾,咱们冲出去!”说罢,一摆手中大槊,当先向前奔去。
众人此刻也知道到了生死关头,齐齐呐喊一声,护着车驾往前涌去。他们都是老兵,战场上,越是怕死死的越快,只有搏命,才能换来一线生机。这个道理,不用别人再教了。
双方都是骑队,天空下,一红一黄两股人潮猛地碰撞到一起,顿时暴起一团团血花,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铿铿锵锵的兵器碰撞声,人临死前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一起,凑响了死亡之曲。
田子坊双目血红,浑身颤抖,努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马槊,向前而冲。他心中先前的惧怕,此刻已是半分也没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冲,冲,再一次的向前冲。只是对方实在太过凶悍,加之人数又多。两方刚一接触,就已经呈现一边倒的局面。无数的血红爆闪之际,大多落马的全是这边的御林军。
田子坊眼前无数的黄影闪动,脑子中一阵的木。手中的马槊机械的挥动着,但到底有没有刺到人,却是不知道了。只是让他庆幸的却是,似乎对付自己的人并没什么高手,对他似乎也很不重视,多是虚刺一枪便闪身而过。故而,虽然他身上血迹斑斑,但多是别人的,他自己却只是挨了几下轻微的而已。
正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却见对面人群中忽的闪出一匹黑马,马上一人浑身包裹在一套黑袍之中,连头面都一起裹住。只是手中那一杆闪耀着乌光的大槊,和双目中那凌厉的杀气,却让人不由的毛骨悚然。
那人直直向着他迎来,到了近前,猛地一声大喝,如同半空打了个响雷。随即手中那杆大槊已是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狂风,自上至下的猛抽了过来。其势如同奔雷迅电,避无可避。
田子坊心头狂震,嘶吼一声,双手握着马槊对着来势,猛地磕了出去。耳中一声大响,随即身子狂震,自肩胛骨至胸月复间,一阵剧痛传来。身周的景物一阵转动,猛地快自眼前后退着。
噗通一声,已是跌倒在地,竟是被这黑袍人一招便抽飞了马下。他脑中强烈的晕眩传来,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往后便倒。双手中各握着半截马槊,显然是被方才那一招砸断的。
完了!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昏死过去前最后的一眼,却是看到众多的黄衣骑士,将三辆马车团团围住。随即,耳中所有的声音,便潮水般退去,再也没了意识。
震惊!大兴震惊了!刚刚赶到的代王杨侑和卫文升震惊了!洛阳震惊了!越王杨侗震惊了!江都震惊了!皇帝杨广震惊了!太原震惊了!张须陀震惊了!瓦岗震惊了!各地的义军震惊了!
皇妃和赵王,及南阳公主和濮阳公主被反贼杀了!这个消息在短短的时间内,迅传遍了天下。消息的来源,就是当日因被震昏过去,幸而逃出来的唯一一个活口,御林军武贲郎将,田子坊。
这般一下杀死皇室这么多人,而且都是如此重量级的人物,这从大业九年以来,尚属一次。被杀之人中,三个女人的身份倒是没什么,但那赵王杨杲,可是天下皆知的,几乎就是当今的大隋太子,未来的大隋皇帝了!
如此一来,大隋除了被废咄的齐王外,接班人,也就着落到了两个皇孙:十四岁的越王杨侗,和十二岁的代王杨侑身上了。大隋自皇帝杨广驾至江都后,不但中枢瘫痪,竟连接班人也出现了青黄不接之像,大隋朝,就像那风中残烛一样,随时都将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