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骄赶到县委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六点。
在李长生秘书游林的带领下,胡骄进入办公室。
差不多聊一整天的县委副书心情愉快,从他迎接胡骄,与伸出手来的握力可以表达出来。
胡骄看到桂兰,惊艳,震憾。
桂兰的美,娴静,孤清,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阳光全部照了过去,大大的眼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肌肤赛雪,一头黑瀑秀发披在背后,矜持地笑着。
她打量着胡骄,并没因为胡骄一身尘土而嫌恶,反正觉得眼前这位才名远播的男子,太瘦了。
就像一根竹杆撑着宽大而略显皱褶的西服。
两人眼神相对,微微呆滞后,胡骄迎向明眸皓齿的少妇,伸手,握住纤纤玉手,“我是胡骄,你是桂乡长吧?”
“代理乡长,以后,还望胡书记多多指导。”桂兰腮边掠起一圈粉红。
李长生看向胡骄,铁树的日子不好过,“骄骄受苦了。”
胡骄摇摇头,在李长生的示意下,坐到桂兰的身旁,弯下腰时,望向桂兰,脸上挂起一丝歉意而无奈的苦笑。
没说话,但桂兰明白,胡骄这是抱歉身上灰尘,唐突佳人。
桂兰微不可查地摆摆手,主动倒水,移往胡骄眼前。
“不算苦,铁树的物质条件摆在那里,这段时间,我下去差不多模清现状了,说来惭愧,我不知道如何发展铁树农业,解决温饱问题。还望李书记,和其他领导们,多多指点!当然,这次把桂乡长派到铁树,我个人非常欢迎!”胡骄看向桂兰,月牙般的眼睛里透出浓浓的笑意,“正式欢迎你,成为铁树一员!”
再次握手,这次双方都刻意加大力度。
李长生很满意,之前怀疑胡骄会耍小性子,没料到如此大度,看来,很多传言不实啊。
“好!骄骄,现在已经有了大将风度。把桂兰同志派到铁树,这也是我们县委班子经过多重考虑的,你一个人身兼两职,党政一把抓,又当爹来又当妈,如果铁树上了温饱线,县委不会自食其言。说实话,要是有人问起来,铁书记和吴县长还在头疼,怎么交待。现在好了,你能理解,并支持县委决定,这就是成熟的标志。”李长生这番话说得很慢,很有点一字一顿的力度。
胡骄在对方说话的时候,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注视着李长生,适时地移开目光,“书记过奖了,我首先是一名党员,其次才是干部,服从组织安排,服从大局发展,这是最基本的。而且,我觉得能力、精力都略显不足,巴不得有人替我分担子。”
胡骄的态度已经完全表明,李长生转向桂兰,“桂兰,你有什么想法?”
桂兰敛起笑容,粉面含霜,“我服从组织安排,全力配合胡书记的工作,力争铁树乡早日解决温饱问题。”
“好!巾帼不让须眉,就是要有这种气慨!行了,我代表组织跟你们俩谈话结束,呵呵,现在,我很看好你们这对搭挡!至少,从观感上来说……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李长生最后这句诗,显得不伦不类。
桂兰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李长生是领导,一时口误,总不能冲领导发火吧?
胡骄表现得诚惶诚恐,嘴里分辩:“书记开玩笑,开玩笑。我还没结婚,这说得过去,人家桂乡长可是军属。”
李长生哑然失笑,看胡骄的眼神显得特别满意,一句试探,一种提醒,想不到胡骄闻弦歌而知雅意。
他没被胡骄的表象蒙蔽,像胡骄这种生长在干部家庭的子弟,没吃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这个,也不单指情爱嘛,重点是胜却人间无数!区区温饱,我相信在你们两人的精诚合作下,肯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游林敲两下门,在李长生欢快的“进”字声中,恭敬地走进来,“书记,七点了,县招那边询问,是不是先过去用餐?”
李长生拍拍额头,指着胡骄一身尘土,“怪我!说得高兴,忘了给骄骄洗尘。走走,现在出发,小游,通知他们,马上开席。”
第二天,组织部正式发文,宣布民政局副局长桂兰同志调任铁树代理乡长。
下午,由于连夜赶上来的白树永陪同铁兰前往就任,骄骄暂时告别他们上省城。
不论如何,先把方案弄到手,到时候用不用,视情况而定。
赶到省城已经是夜里十点,胡骄带着刘胜找到凤凰驻南湖办事处,吃饭,开房住下。
李鹃接到电话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只能在电话中柔情蜜意几句,各自睡下不提。
桂兰也是夜里十点过才到铁树。
走一路,吐一路,她之前虽然主管民政救灾,但从参加工作以来很少去铁树。
美女乡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秦意基本上是踩着一二档龟速前进,一路上还会过几辆迎头车。
到地后,秦意忍不住抱怨,这比开大货车还累!
白树永瞪了他一眼,急忙安排桂兰住下,至于吃饭,看着新任乡长要死不活的模样,摇摇头,暗叹一声遭罪。
桂兰谢绝到卫生所吊水,进了宿舍,倒头就睡。
一开始心里还诅咒公路、咒老天爷、咒自己老公……到后来,麻木了。
呃,跟新婚之夜差不多。
第二天,胡骄刚起床,还没穿好衣服,李鹃已经来了。
看着消瘦的胡骄,两眼一红,泪水大滴大滴往下掉,胡骄捧着她的脸,温柔地揩去泪水。
“不哭,我不是好好的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凑到鹃鹃耳边轻声问:“有没有想我?”
“想!”狠狠地环住胡骄的杨柳腰,使劲地挤,“开始是用尽全身力气想,后来已经没力气了,还想!如果你再不来,哪怕再吐三天,我也要去看你!”
胡用力地闭上眼,紧紧地搂着怀中女子,“鹃,让你受苦了。”
“跟你比起来,这点苦不算什么。月牙,跟我回家吧,我妈让你回去吃饭。”
胡骄点点头,两人在房间温存了两次,李鹃浑身发软,依偎在爱郎怀中,“臭家伙,瘦成这样,使坏的劲倒是变大了!”
胡骄眯着眼睛,透出几分得意,“我呀,倒是想再温柔点,可是刚刚是谁在喊我用力的?”
话音刚落,迎来一阵花拳绣腿,两人郎情妾意,如胶似漆,整好仪容,出门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安排刘胜自由活动,两人走在南湖繁华的街道上,脸上溢满幸福的笑意,春天的南湖,不仅只有花草怒放。
“骄骄,我们结婚吧?”
胡骄点点头,“我爸妈也跟我说了,日子由和姨挑,什么时候都行。而且省委刚好建好一幢干部小区,我爸分了一套,正好当咱俩的新房。”
“真的?”李鹃透着欣喜,新房?新娘和新郎,两个人的世界。
世界如此美妙,快乐来得太早,太早。
得到胡骄的肯定答复,李鹃紧紧地把胳膊搂在怀里,正在兴头上,胸怀里的手看似无意地弹了几下,看着胡骄一本正经的谦谦君子表情,回想起早上的颠狂,狠狠地一把掐过去……
“咱们什么时候看房去?”
“下午吧。嗯,装修的费用,我妈那儿给了两万,我自己还有几千块钱,只是……我可能搭不上手,一切都要靠你。”
李鹃仰仰骄傲的脖子,“交给本小姐!”一转头,马上开始叽里呱啦,热情万丈地纠着胡骄讨论装修风格,卧室用什么床,墙上贴什么画,被子要纯绵的,什么花色图案,地板……
一路听着两百只鸭子撒欢,直到进入家门,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和邦慧缠着围裙,刚从厨房里出来,饭厅里已经摆上满满一大桌菜,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只是三个月没见,陡然看到胡骄人比黄花瘦,岳母大人马上撒开鸭子跟女儿一起控诉落后与贫穷。
本打算等李副省长回家用饭,结果打来一通电话表达歉意。
席间,和邦慧有意无意地暗示胡骄,两人结婚的事情。
胡骄淡定地把之前跟李鹃说的话重复一遍,和邦慧满意了,一指禅点到女儿脑门上:“就你跟我装!房子都落实了,还瞒意妈妈,人家都说女生外向,我看你还没嫁出门呢,已经成了胡家人。”
李鹃扭得娇柔,扭得恰到好处,一声甜腻腻的“妈……”把和邦慧哄得眉开眼笑。
“你们的婚期嘛,我看定在十月吧,十月国庆,金秋时节,爱情的收获季节。时间宽裕点,可以用心装房子,五一的话太赶,赶工装出来,效果不好。人生只有一次,骄骄,鹃鹃……”和邦慧说到这儿,眼眶泛红,泪珠盈盈。
李鹃被母亲感染着,又气又苦,“妈,不都在南湖嘛,我还能长双翅膀飞掉?”
和邦慧深深地吸几口气,平复内心的哽咽,“是啊,鹃鹃大了,长上翅膀,早晚要离开妈妈。”
不等李鹃撒娇,转头,认真严肃地看着胡骄,“我是看你长大的,阿姨相信你的人品,阿姨不想提什么过份的要求,鹃鹃有时候会耍小孩子脾气,包容她,宠着她。好吗?”
胡骄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保证!”
李鹃“哇”地一声哭倒在和邦慧怀里,抽咽着“坏妈妈,没事干嘛说得这个,他要欺负我、我、我就回家,不理他!”
和邦慧挂着泪花,眼角的鱼尾纹扫出几丝腻爱,“这孩子,瞎说!”拍打着李鹃的肩头,看向胡骄的眼神分外慈和,“你们长大了,我们老了,等你们的孩子出生,我就要当外婆了……时间啊,是发生故事的源泉,也是毁灭故事的灾难。”
开门声响起,李明勇的身形出现在门外,看到家里的情形,不禁发怔,“咦,我还说给你们一个惊喜,难道是二次*来了?胡骄,老实交待,是不是你欺我老婆跟我女儿?嘿,我说你小子,送你一个女儿欺负就得了,还得搭上一个不成?”
边说边走进门来,母女俩已经分开,羞涩地擦拭泪水,胡骄不知道怎么回应老丈人的调侃。
和邦慧叹口气,“孩子们要结婚了,我这不是高兴吗?”
“怪了!结婚是大喜事儿,你哭个什么劲?舍不得女儿啊,那把这小子赶走不就得了,大不了咱们家养个老闺女。”
和邦慧卟地一声笑起来,自从李明勇升任副省长后,越发开朗,夫妻俩大有老树逢春的感觉。
“胡说八道,对了老李,省委新建的干部小区有多大?怎么没听你说过?”和邦慧还是关心女儿的新房。
李明勇瞅着满桌子大菜,啧啧叹道:“这么一大桌,光看不吃?房子的事啊,有,我没要。反正咱们在这儿住习惯了,老胡有一套。”
“多大面积?”
“正厅级标准,两层小洋楼,带花园,好像不到两百坪。”
和邦慧瘪瘪嘴,“省委也太小家子气,两层楼不到二百坪。那分给你的有多大?”
李明勇皱皱眉,“好像是三百多,住那么大干嘛?就他们小两口,二百坪已经够空了!以后老胡两口调上来的话,还勉强有点家的味道,胡骄近几年别想进省城,就鹃鹃一个人,住得过来吗?”
和邦慧想想也是,新房的作用,估计也就在婚假那段时间,到时候胡骄要下去,女儿一个人住,她哪能放心。
“也倒是,反正鹃鹃一个人的话照常搬回来住。”
李明勇嘴里大嚼,含糊不清地说,“老娘们儿瞎操心,骄骄这次来有什么事?嗯,瘦得怪可怜。”
和邦慧打断话头,“先吃饭,吃完了你们爷俩慢慢聊。”
一家人说过饭,母女俩有了新话题,怎么装修房子,五百只鸭子从厨房吵到客厅。
胡骄和老丈人只能躲进书房。
李明勇接过胡骄递来的茶,“说说情况。”
胡骄捡着重点,简明扼要地把铁树的基本情况,乡领导班子的成员简要,以及县里新任命的乡长,只用三五分钟说完。
“铁树的问题,老大难,矛盾突出,症结鲜明,有历史原因,也有宣传不到位,思想工作不到位的问题。你一定要稳打稳扎。”
胡骄点点头,后边这个交待,让他冲到嘴边的计划缩了回去。
胡骄深知,李明勇处的高度不同,绝不会赞成隧道路的计划,就算不反对,但也不会支持。
可是再往深处想,跟李鹃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果、万一!在修路的时候发生意外,引发恶劣影响,这位副省长岳父能装作毫不知情,别人又会不会相信他不知情呢?
指不定,还会有人趁机打击,说是他在背后策谋呢。
听完胡骄的隧道计划,李明勇不得不承认,胡骄这小子三个月禁闭没白关,确实开窍了!
能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馊主意,针对目前的铁树来说,确实算得上最佳方案。
可利益往往伴随风险!
万一事情被人曝光揭露,其后果……
李明勇经过一番思考后,心里有了初步打算,“这样吧,革命教育基地的方案,不用做假,可以直接向省委申报,铁树作为陈虎将军的故乡,还有四十多位老革命战士的事迹,完全可以视为重点基地。所以修路的事,也不用吹阴风搞鬼,咱们堂堂正正地发文,拿出方案,这样有底气,不用担心有人使坏。”
胡骄听得心花怒放,同时略略沮丧,辛苦几个月,小心谨慎,考虑再三弄出来的方案,被老丈人几句话完善。
这就是正科级,与副部级的差距。
同样的谋略,在不同的人手里,就是阴谋和阳谋。
高度啊高度。
李明勇好似看穿了胡骄的心思,伸出手亲切地拍拍女婿的肩头,“别丧气,我也是这么一步步走上来的。你很不错!如果没有你的计划,我也拿不出办法,要不然,早在凤凰的时候就解决了。想想铁树,为了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老百姓,我得感谢你啊!”
胡骄急忙推辞,“李叔,您别这么说,我也是跑了两个月才想出这个主意……”
“好了,你还跟我客气。这两天赶紧把方案完善,直接送到我那儿,你提前回去准备好宣传工作,我跟省委宣传部沟通,凤凰那边配合起来,造大声势,方便你后边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