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菊出门,急忙跑到大街上,以往她到学校,如果是早上就坐坐市长的顺风车,如果是下午,要么骑自行车,要么走路或者搭红江的人力三轮。
今天她觉得身体不行,所以出门时没有骑自行车。
随手招了一辆人力三轮,“师傅,麻烦你,江岸小区。”
去学校肯定不成,马孝武人不在学校,只有去他家里,先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只有报警。
等三轮车开动后,李爱菊才暗暗后悔,应该先跟公安局沈福政副局长挂个电话。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李爱菊心急如焚,可人力三轮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超过机动车。
屋漏偏逢连夜雨。
人倒楣了,喝水都塞牙。
说的就是李爱菊目前的处境,人力三轮已经够慢了,偏偏前头十字路口,连接街道主干线的几条分支巷道被人群堵住。
人力三轮慢慢靠近,车夫踩着踏板站起身,“好像有人打架,哦!是有人打架,天了!有刀子……”
边说边下车,用手推着往后退。
李爱菊着急,可没有办法,车夫抱怨,“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动不动不就拿出刀啊钢管啊,还有人拿砍山大刀呢,真要放到人身上,能不出事吗?”
李爱菊听得心头一动,“麻烦你停停!”
看着李爱菊下车,车夫急忙劝,“同志,别去啊!那些人可没长眼,万一……”
话还没完,李爱菊拿出五块钱递给他,迎着时散时聚、时而惊叫、惊叹的人群小步跑去。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刚从人群的缝隙间钻过去,便见到几十个人打成一团,有两三个围着一个砍的,有四五个散开跑的,场面混乱不堪。
每当有人一刀砍到对方身上,人群便传出一阵尖叫,有喊着报警打110的,有出声劝架的,有出主意跑的……
当,李爱菊的目光锁定在场中一个白衬衫的年轻人身上时,她整个人仿佛被冰封住了。
马孝武!
此刻的孝武哪还有学校中菁菁学子的形象?
左手一根钢管,右手一把武士刀,左右开弓,身上的白衬衫溅上了血印子。
看着满脸戾气的马孝武,那双血红怒睁的眼眸,嘴角不时抽动,整个人散出阴狠血腥的气息。
李爱菊整个人呆住了。
马孝武追着两个人砍,别的他根本不管不顾,那两人,短发,黑色的短袖衬衣,手臂上纹图密布,一边抵挡马孝武,一边招呼人。
李爱菊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这种群殴场面,而且是动刀子砍人的场面。
这样的场面里,有她当成孩子一般的学生,有她寄予厚望的学生,有她苦心栽培的回头浪子。
她怎么能做到袖手旁观呢?
“孝武!”李爱菊的惊声尖叫,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声音贯穿人群,李爱菊顾不上危险,用力地分开人群,踉踉跄跄地冲进圈子。
马孝武抬头,愕然地看着李爱菊,嘴唇嗫动,一声隐隐的“李老师”……
两个短头发趁着间隙,猛然朝马孝武扑去。
李爱菊吓得一声尖叫,“小心!”
可是慢了,马孝武被其中一人扑倒在地,另一个抢过不知道谁扔在地上的钢管,没头没脑朝马孝武头上劈去。
边劈嘴里边骂着脏话。
李爱菊疯了一样冲过去,嘴里大叫着“住手住手……不要打了!”
硬是生生地拉开挥舞钢管的人,再拉开压在马孝武身上的短头发。她毫不迟疑地扑了上去,紧跟着眼前一黑。
两支钢管落雨纷飞般直往她身上、头上砸。
她是面向马孝武的,所以留出来的背部和后脑,遭到了严重打击。
马孝武刚刚回过神来,眼睁睁看着他最敬爱的班主任老师,扑在他身上,替他挨钢管。
那一刻,孝武疯了!
“*妈!”猛地掀开李爱菊,刚要翻身起来,警笛长鸣,打架的人四散而逃,警车停下,警员疯狂追捕。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马孝武找不到人,看到李老师倒在血泊中,鲜血从后脑渗出,慢慢染红了洁白的容颜,两眼紧闭,扎成一束的头发,散乱在地上,犹如一支带血的百合花。
马孝武一把抄起李爱菊,轻轻拍打着老师的脸宠,“李老师,李老师,醒醒,您醒醒啊!”
李爱菊感觉整个人泡在热汤里,全身**的特别难受。好像听到有人叫唤,她不能确定。
昏昏沉沉中,好像是马孝武在叫她。
对了,孝武!
想到这个名字,李爱菊坚决地、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眼前的相貌很模糊,她不能确定是不是马孝武。
“孝、孝武……”
马孝武见老师醒了,急忙点头答应,“哎哎,李老师,是我。你怎么样?疼不疼?”
李爱菊欣然而笑,“不…疼…你、是……老师的,好孩子,不、不要打架,好好……学习……”
马孝武眼泪珠子一滴接一滴的滚,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嘴里“哎哎”地答应,自从懂事以来,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恐惧和无助,看着老师苍白的脸,还有欣慰的笑,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在梦里寻找千百回的母亲,以及母亲的笑靥,与怀中的李爱菊老师重叠在一起。
等警察和赶来救治的急救人员到达时,马孝武还抱着李爱菊,泪流满面。
低头头,看向在他怀中,再次昏迷不醒的李爱菊,无意识地喊着“妈妈,妈妈,妈妈……”
胡建国刚刚从高新小区工地上回来,车进市政府大院,想着妻子早上的脸色不好,是不是趁着中午休息时间,回去带她到医院检查?
车子刚刚停下,信访室的老张急忙冲过来,“市长等等!刚刚市医院打来电话,说是李老师被人打伤了……”
胡建国脑里“嗡”地一声响,秘书急忙扶着他,“快,医院!”说完还瞪了老张一眼。
看着绝尘而去的小车,老张喃喃自语,“医院说,病危,抢救。”
胡建国没听到老张的话,但是赶到医院,看着公安局局长,医院院长,还有红五中的校长,以及市政府的秘书长……
一长串的人等在急救科手术室外,秘书长刘友林脸色很差,紧紧地抿着嘴。
胡建国看向他的眼神格外安宁,好似一道清泉流过,刘友林无奈,“在抢救,主要伤情是颅骨破裂,颅内出血,情况……不好……”
胡建国用力地眨几下眼睛,再次看向公安局长陈文波。
“事情的经过,已经初步查明,李老师在家休息时,接到学校电话,说她们班的一个学生没来上课,她赶出来寻找这名学生,结果在半路上碰到该学生正与黑社会团伙持械斗殴,于是,李老师冲上去,掩护该学生……”
胡建国看向医院院长。
“初步检查的情况很不好,由于击打的钢管,不是空心,里边灌满了铅,致使李老师后脑粉碎性骨折,颅内毛细血管破损,造成颅内出血……以我们医院的技术,只能……尽力维持。”
刘友林急忙补充道:“刚刚书记亲自联系了省军区医院脑外伤科专家,他是国内的排名前三的脑伤教授,省委常书记跟省军区和邦建政委取得了联系,再过半个小时,专家乘坐军区的直升飞机赶来。”
胡建国看向医院院长,“能不能保证一个小时?”
院长急得满头大汗,可是他不敢下这个保证!里边的,可是市长夫人,全省优秀的教育工作者,中学特级教师。
见院长满脸焦急,胡建国微微地叹口气,脸色突然间仿佛衰老了十岁,“你们,尽力而为吧。”
秘书扶着他坐下。
胡建国再次看向公安局长,“爱菊保护的那名学生呢?”
陈文波的整个背心已经完全打湿,作为全市治安的总负责人,竟然发生如此恶劣的黑社会斗殴事件,而且其中还有市长夫人重伤,依眼下的情况看,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在两说。
“那名学生叫马孝武,之前发生的一起故意杀人案,死者是马孝武的朋友,这次群架,起因正是凶手出现在红江,马孝武等人得到消息后,采取报复。”沈福政副局长适时出面,解答市长疑问。
五中校长也急忙解答,“马孝武以前也是黑社会的小混混,自从李老师担任班主任后,这名学生进步很大,上周的期末模底测验,总分已经超过五百,是学校的重点对象。”
“马孝武,有没有受伤?”
沈福政点点头,“挨了几刀,但不是要害,据目击群众说,如果不是李老师扑到他身上,这小子肯定被打死……”
胡建国挥挥手,“你们去忙吧。尽快抓到凶手。”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胡建国看过去,陈文波急忙前往处理,过了两分钟,“市长,是那个学生,他要求了解情况。”
胡建国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让他进来吧,别为难他,还是个孩子。”
马孝武在两名公安的陪同前,走到手术室门口,身上包扎的绑带透出血迹,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他现在特别后悔。
静静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马孝武无声地弯下膝盖,“咚”一声跪在手术室门外。
在座的人齐齐变色。
胡建国在秘书的扶持下站起来,走到马孝武跟前,五中校长急忙给马孝武介绍,“这是李老师的爱人,胡市长。”
马孝武的目光空泛、漠然。仿佛要看穿手术室的大门。
胡建国看着他,这就是妻子以命相救的学生?
拍拍马孝武的肩膀,胡建国语重心长地说,“起来吧孩子,你们李老师呀,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她救你,不是为了要你跪她。我想,她是希望你能好好学习,这才是最关键的。起来吧。陪我坐坐。”
马孝武没有动,但眼珠子已经转到了胡建国身上,声音异常嘶哑,“老师……不会有事吧?”
胡建国点点头,很肯定地说,“是的,她不会有事。还要看着你们,一个个从她身边走向大学。”
马孝武转向手术大门,“老师没事了,我才起来。”
正在这时,省里的军用专机已经到了,医院院长长地吐口气,总算熬到了!
接下来的抢救,全部交给专家组一行。
胡建国被安排到院长休息室,李爱菊的手术换到临时形成的脑外科手术室,从院长休息室,可以通过单向玻璃察看手术情况。
马孝武也跟着进来,同样的,直接跪在单向玻璃前。
他的父亲来过,老眼昏黄,老泪滚滚,沧然地离开医院,嘴里直说,“把他拉去枪毙吧,打死算了……”
手术从中午一点正式开始,一直到傍晚时分,几次下病危,但胡建国依然沉稳地坐着。
每一次下病危,马孝武都狠狠地磕头,嘴里喃喃自语,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看着李爱菊的头被轻轻剖开,然后专家慢慢地在显微镜下操作,护士不停地替他擦汗。
手术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胡建国走到窗外,却被医院草地上的一幕深深震憾:
不知什么时候,红五中高二八班的全体同学到了,还有其他班的学生,他们点燃白色的蜡烛,围成四个温暖的大字“妈妈,醒醒。”
胡建国压抑了一整天的悲怆,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扶着窗玻璃,胡建国放声大哭,“爱菊、爱菊……你来看看……看看你的孩子们……”
秘书和医院院长等人悄然离开,每个人眼角泛着泪花,这时他们每个人都希望,李爱菊老师能顺利完成手术。
孩子们静静地围坐蜡烛旁,每个人两支蜡烛,看着他们在烛光下那一张张带着稚女敕气息的年青面孔,显得无比虔诚,仿佛要把自己青春的生命,化作一股股力量,传输到心爱的老师身上。
胡建国透过泪花模糊的视线,看着窗外的草地,看着在夜色中悄悄点亮的“妈妈”。
时光飞逝,那张年青而娇艳的面孔,透着甜蜜的笑,“胡建国,胡老师吗?”
那是第一次见面,看着眼前美丽的女老师,胡建国手足无措,“我是,我是,请问,你你是李、李老师吗?”
那是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老一辈们安排下的相亲。
他,对她,一见钟情。
仍然记得当时爱菊穿的那条布拉格裙子,红白相间的方格纹。两条麻花辫子垂在胸前,明亮的黑眼睛,透着一丝娇俏,长长弯弯的睫毛,在眼皮上轻快地跳动。
他们结婚了。
然后胡骄出生,那时他刚刚从教行转入县委组织部工作,得到消息时,儿子已经在医院出生。
“爱菊,我当爸爸了?我们有儿子了?”
妻子当时的笑,比三月的阳春花还美,看向儿子的眼神,那是初为人母的幸福啊,那也是胡建国人生最美的第二个瞬间!
“爱菊……”
秘书久久站在门外,每隔五分钟,悄悄地从门缝看一下,发现不对,立即冲进来,胡建国已经支撑不住,休克过去。
一整天滴水未进,一整天焦虑忧心。此刻,他终于熬不住妻子生死线上挣扎的折磨。
不知是巧合,抑或是天意。
胡建国刚休克过去,李爱菊仿佛听到了丈夫深情的呼唤,仿佛听到了“孩子们”深情的召唤。
手术成功!李爱菊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