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对于李唐来说,本来应该就是这么过去了,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池塘之中,最多也就能掀起一点小小的波澜而已。却不想吴铁牛夫妇二人因为他的救子之恩,在物质上无以为报,从此逢人便帮他吹嘘,说少东主人是如何如何乐施好善,医术是如何如何精妙绝伦,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望闻问切”,直接便可以开药医病。
坊间的传闻向来都是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故事版本经过多人润色修改越说就越传神,越逼真。而来找李唐求医的人便日渐多了起来。
李唐此时也是骑虎难下,既然人家不只是冲着你的医术还冲着你的“乐施好善”来的,治了一个人就不好不治下一个人。只是他本身也就是卫校的医疗水平,对中药一窍不通,哪里能解决什么疑难杂症?
好在,大病是十分罕见的,乡里们来看的多是伤风感冒这一类的小疾病,李唐倒也能勉强应付。不过,他的招牌既然已经被人强行竖起,就万万不能轻易砸了。没事的时候只好开始苦读医书,钻研岐黄。
他本就是学医的,加上这世的记忆没有失去,古文功底虽算不上深厚,但用于阅读却绰绰有余,两年下来倒是进步不少。
不过,他心中还是希望能跟一个良医好好学一番。
但是,他也知道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不说他已经中秀才,是要考进士科的,父亲根本不可能同意他专门学医。
就是父亲同意了,以他现在的名气,又有哪个名医愿意收他为徒?这时候的医匠对于秘技是要严格保密的,绝不会和其他名医来切磋——尽管,李唐只是一个披着名医面具的半桶水。
李“神医”人品好,不仅不收诊费,有时候连药材都可以免费附赠,他的“生意”自然是水涨船高,不仅东城外的人家,有时候城里的一些穷苦的病人也会跑上几里路来求医。
这样一来,一向平静的李家庄人来人往,就变得门庭若市起来。自然而然地,李唐就需要不时上山采药。
李家庄的对面是一座高山,因为比起一般的山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所以并没有刻意给他起名,只是简单地叫它“东山”。虽然这山不是十分高峻,草木却是众多,实在是一个采药的好去处。
这一天,李唐和李响二人一个背筐一个荷锄早早地便向东山进发。
此时晨曦微露,天气十分凉爽,越往山上爬去,不但各种山花争奇斗艳,远近的山峰各展风姿,而且耳边凉风习习,一种令人舒爽的凉意直吹入心田间,真是一个赶路的好时机啊!
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之下干活,李唐主仆二人自然是事半功倍,早早便采集了一筐的草药。眼看日头偏西,一天成果不凡,二人便又心满意足地向山下行去。
不过,上山的时候两人一个背着斤把重的背筐,一个拿着一个几斤重的小锄头,自然可以视若无物。下山的时候,那背筐之中却是装满了各种草药,少说也有二三十斤。
虽然对于一个壮汉来说,这点重量算不上什么,但李响只有十二岁,而李唐虽然年近弱冠,但却一向是娇生惯养,加上体质素来虚弱这背筐东西对他们二人来说,却殊不轻盈。
于是,二人就这样走上一阵子换一个人背筐,磨磨蹭蹭地向山下而去,快到山底的时候,日头已经彻底地隐入了山峰之中。
当二人看见第一栋触手可及的房子的时候,心下都不由激动不已,大有“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喜悦。
接着,他们便在这栋房子前面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道士。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这栋房子本就是一座道观,道观本身依山而建,名字也依山而起,就叫“东山观”。
这道士眉目和善,长须如絮,看起来还真有点仙家的风姿。见了李唐主仆二人,他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笑容,走上前来,唱个诺道:“两位辛苦了,就请到这边略作憩息如何?”
李唐心中大讶,人有礼貌是好的,但是客气过头了就难免引人狐疑。从来还没有见过有人邀请路人前往家中休憩还主动上来声诺问候的。
道士显然看出了李唐心中的疑惑,洒然一笑,解释道:“不要误会,贫道有点事情要请官人相助,故此相请!”
道观的门口是几颗可以当作杌坐用的大石头,李唐点点头,便随着那道士来到大石头上坐下。
那道士欠身道:“官人恐怕还不知贫道的身份吧!贫道便是这东山观的新观主守善。日后官人家中若是要做什么道场法事可以来找贫道,贫道保证给先生满意的优惠。”
李唐听得心中十分不耐烦,他本是个唯物主义者,对佛道法事有着天然的排斥感,这道士虽然样貌上看起来有点高人的味道,但一出口却是拉生意,倒像是后世的保险业务员,而他的业务比起保险来,又更不靠谱得多,自然是十分不悦。
守善显然对于业务十分精通,很能观察“客户”的脸色,眼见李唐脸上微微露出不悦之色,立即转口说道:“不过,贫道今日所求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我知道两位刚刚是上山采药归来,不知可否讨一点草药,贫道感激万分。”
李唐正待说话,他旁边的李响已经忍耐不住,开口说道:“你这老道士忒也惫懒了,我们住在老远,上山采点药容易吗?你自己就住在这山下,上山比我们容易得多,怎么反向我们讨药?”
守善一脸尴尬,嗫嚅地说道:“贫道乃是新来的,对这附近的情形并不熟悉,加上我观中就一名道士生病,用药量很小,又不是什么急性病,巴巴的上山有些划不来,是以——”
“划不来?”李响冷笑道:“你这道人就知道算计着厉害得失,我看你当道士没有什么前途,当商贾倒是——“
“够了!”李唐连忙打断,虽然他心底对李响这些话还是颇为赞成的,但无缘无故得罪人并不是他的风格,“斋主要什么药?”
守善赧然道:“要三两兔子草和一斤夏枯草便可以。”
李唐点点头,放下背筐,从中挑出一些药草递给守善。不想守善接过草药,既不道谢,又不回屋放好,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
李响再次忍不住了:“我说老道士,我家官人既然把药都给了你了,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难道还要请我们官人帮你煎好不成?”
守善苦笑道:“不敢,只是这草,并不是兔子草啊!”
李响哂道:“我家官人是这一带的名医,区区药草,他岂会认错,你这道士莫不是——”
李唐此时最心虚的就是“名医”二字,听见李响这般说,立即板起脸来训斥道:“住嘴!”,又转向守善道:“这草如何不是兔子草了?还请雅教!”
守善苦笑道:“难怪官人不知。这种草叫做红面兔,其茎叶和兔子草十分相似,只是叶背上有一些小尖刺,乍见之下,是很容易把这两种草混淆的。不过,兔子草的花是白色的,而这红面兔的草却是红色的,一旦开花,两种草便很容易分辨了。只是现在并不是红面兔的花季,也难怪官人会将之混淆了。”
李唐连忙从那道士手中接过那“兔子草”来一看,果然那些不带白花的背面多有尖刺,而那些带有白花的背面却十分平滑。他不怒反喜,有些激动地说道:“这么说来,斋主对于这岐黄之术颇有造诣了?”
守善道:“造诣称不上。我们当道士的,平日里经常要炼丹服丹,对于岐黄之术若是没有丝毫了解,若是吃进有毒之物,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贫道也略略懂得一些医术!”
他虽然自称是“略略懂得”,但语气间却充满了自信,李唐自然不会真把这话理解成实实在在的“略略懂得”。
医者会对自己的秘技讳莫如深是因为怕被抢走了饭碗,但是道士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想通了这一节,李唐心下不由雀跃不已,他连忙一边殷勤地帮着挑出一些兔子草来,一边装作漫不经意地说道:“不知贵观中这位得病的仙长是得的什么病呢?”
守善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前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些擦伤。”
“哦,既然是擦伤,我倒是有个方子……”
“官人的方子好是好,只是……”
两人就这样开始攀谈,而且越聊越投机,似乎产生了一种传说中的“惺惺相惜”之情。
李响一双圆圆的眼睛忽地转向李唐,忽地又转向守善,他实在难以理解大爷怎么就和惫懒的道士有这么多话说。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耐着性子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听着,到了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插入道:“大爷,天要暗了——”
守善愕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这位小哥说的是,我看天色确实有些晚了,我看官人还是先回。有空的话,可以来我这观中坐坐,贫道扫榻以待。”
李唐费了这半天的唇舌,等的就是这句话,自然不会客气:“一定,一定!晚生着实还有很多东西想要请教呢!”
守善笑道:“请教不敢,相互切磋吧!”
既然得了守善的积极回应,李唐再不客气,连忙和李响二人告辞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本来背在背上感觉颇为沉重的背筐此时却感觉十分轻盈,行不多时,二人便回到了李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