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月色冷冷。
李清照伫立在庭院之上,看着远在天边,似乎又近在眼前的明月,她眼波流转,一种令人心碎的忧郁似乎就要从那对清澈的眸子中溢出来。
忽然,一阵凉风刮过,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身子微微收拢了一下,大她却还是没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仍是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正在此时,就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李清照但觉身上一重,原来是有人帮她披上了一件貂皮袄子。
李清照头也不回,轻轻地说道:“荷花,你先去睡觉吧,我一个人呆着就好了!”
荷花有点担心地看着李清照,眼中射出一丝深切的怜惜,道:“小姐,别难过了,老爷只是一时心情不好,说你两句也没有什么!”
李清照并不解释,只是再次催促道:“我知道,你先进去休息吧,不必侍候了!”
荷花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李清照单薄纤瘦的背影,还是低头走回了屋内。她并不知道的是,李清照今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被老爷训斥了一番,而是因为其他的。
李家的老爷李格非作为太学正,对于科考的事情是十分关心的,毕竟他有很多学生正在考场里拼搏。但偏偏今次科考却出现了大宋立国百余年来没有出现过的泄题事件,这令李格非忧心忡忡,真是有些食不果月复,睡不安寝。而他那些学生们也有很多都登门造访,希望打听清楚朝廷对科考之事的后续安排。
要知道,方今身上脾性是很奇怪的,经常会作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而这一次科考作弊的人肯定是有的,若是圣上觉得这期的考生都未必可靠,大有可能全盘否定,直接废除本次科举。这样一来,这些寒窗苦读多年,终于盼到一次大比的机会,可就要被无端浪费了。
三年!人生又有几个三年啊?
李格非虽然也是心急如焚,但他并没有办法。因为他把当朝的几个权臣遍数了一番,竟没有一个是和自己关系没那么紧张的:章惇,蔡卞,曾布,赵挺之……
所以,他也只好一边好言安慰自己的学生,一边替他们暗暗着急。这个时候的人,心情自然会变得异常暴躁,平日里李清照进进出出的,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这时候见李清照一个女孩子不在闺阁好好学习女红,好好研读《女经》《女则》,却偏偏到处乱跑,结交什么朋友,就不免心中不悦了,便找了个由头把她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李清照到范家的时候,发现了李唐和范晓璐的“奸情”,本就够伤心的了,再被李格非一番训斥,自然更是闷闷的,回到屋里之后,就没有怎么再说话。
今天早上,范晓璐忽然来访,不知情的荷花心下大喜,以为若有范晓璐开导,李清照的心情必然会变好不少。但不想李清照却连范晓璐的面也不愿见,直接便将她拒之门外。
这一下,荷花也觉得自己的小姐过分了,再怎么说,范小姐也是多年的好朋友啊,怎么能因为自己受了一点委屈就迁怒于她,把她拒之门外呢?
她很想劝一下李清照,但一见李清照那如花面庞上显露出来的深深忧郁,她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便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开口。
身上披了一件貂皮袄子之后,李清照立即就感觉着黑夜里四处肆虐的寒风再也没有那么严厉了,但她心里却依然是冷冰冰的。
正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李清照回头一望,却见四下里空荡荡的,就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她便又回过头去,嘴里轻轻叹了一声:“唉,都出现幻觉了!”
但是,下一刻她立即又再次听见了那声音:“不是幻觉!”
李清照浑身一震,四下回顾一番,道:“是,是谁在说话?”
就听背后一个声音道:“在这里!”
李清照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女子正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这女子面容姣好,身如柳丝,在这寒风阵阵的春夜里,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薄纱裙,在月光直射之下,简直飘然若仙。
若是一般的女子看见眼前忽然出现这样一个美艳至极的女人,一定会大为恐惧,放声狂叫。但李清照虽然心下惴惴,但却并没有狂呼出声,也没有转身狂奔,只是看着这女子,道:“你,你是谁?”她终究是一个弱女子,心下还是有些发毛的。好在她素来并不相信鬼神之学,所以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出现得奇怪,但她也没有特别惊异。毕竟,这世上的能人还是很多的。
这女子自然是胡清儿,她看见李清照这般冷静,心下还是有些佩服的,便说道:“你不必惊心,我并不故意要吓你,只是想和你谈一谈而已!”
李清照回头往房内看了一眼,道:“你把她怎么了?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胡清儿淡淡一笑,道:“自身难保,还在担心你的丫鬟,果然不愧是易安居士。人说你‘子建之才,观音心肠’果然是一点也没有错。你不必担心,我只是点了她的昏睡穴,让她睡得沉一些而已。明天早上,她还会一如往常地爬起来,说不定还会觉得晚上这一觉,睡得特别香哩!”
李清照听言,这才略略放了心,又问道:“既然你是专程找我的,那有话就请直说吧。我想,我家既有大门,你却又偏要穿墙跳壁,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胡清儿笑了笑,道:“没有想到易安居士竟然还是这么个直爽人。那也罢,我便有话直说了,今天有一位你的朋友好心前来探望你,却被你拒之门外,你可知道你那位朋友有多么伤心吗?”
李清照冷哂道:“伤心?不见得吧,她如今终于觅得如意郎君,应该春风得意才是,哪里会有什么伤心可言。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一大早的跑我家来炫示!”
原来,她竟然把范晓璐的拜访当成了情场胜利者的登门挑衅。
胡清儿苦笑道:“真没有想到你们相交多年,你竟然是这样看待她的!”
李清照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深切的恨意,道:“我错就错在太信任她,一直以来把她看得太过美好,这才导致了今日的痛苦。我若是当初就不信任她,和她交好,今日又岂会被她伤得如此之重?”
确实的,只两天时间,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的情人竟然就这么“勾搭”上了,任李清照素来善良,心下也难以不生出怨毒之心。
胡清儿苦笑一声,道:“你怎么想,我无法干涉,如今我只想告诉你一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李清照道冷哂道:“若是为他们二人辩解,就不必了!”
胡清儿道:“辩解?我不会为任何人辩解,我只想说一个真实的故事而已。”
李清照一脸无所谓:“长夜漫漫,既然你这般喜欢说故事,我就姑且听着,权当消遣吧!”
胡清儿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过头去,开始说道:“从前,有一个美丽女子,从小就憧憬着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而不是按照他父母的意愿随意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便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坚决和那个男子订下了终身之约……”
她的故事是从她自己开始的,李清照一听似乎和自己也和范晓璐无关,便静静地听了下去。
但是,当胡清儿讲到一个那个为她治好癞疾的医士的时候,李清照忽然意识到了那就是“那个可恶的男人”了。讲到月夜定情的时候,李清照更是惊讶地指着胡清儿:“你,你——”
“不错,那人就是李唐。你或许觉得他花心,但我知道他其实只是心软而已。因为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提起你的时候,他心中的那种渴慕眼色,我觉得你应该就是他心中一个遥远而又现实的梦。而我和他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想若不是我的主动,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关系。但是我并不后悔,尽管他只离开了我两个多月,就又多了两位红颜知己。因为你们和他之间,都有一段故事,而且比我的这点故事,又动人多了!”
李清照脸色有些不自然,毕竟眼前这个人才是最早和李唐定情的,这么说来,倒像是自己‘勾引’了她的男人一般。但她生性刚强,不会轻易认错,便说道:“那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故事,左不过是男欢女爱,成就了一场风流妙事而已!”
胡清儿笑道:“既然我这故事开始了,你就听我继续讲下去吧!”便从自己进京,再到遇见李唐和范晓璐讲起,把自己对李唐从误会到理解,再到更深的爱恋,都娓娓地说了一遍。
她若是直接说李唐和范晓璐之间的故事,也许李清照就拂袖而去了,自己倒是真不能奈她何,但她却是从自己的视角来将的,李清照自然也就沉浸在了同样的感情了。
听到最后,李清照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灰衣,嘴里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