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前,范晓璐至少会问一句“爹,做什么嘛?”之类的,得到了回答再过去的,但今天她却很木然也很听话地走了过去。
范正平一眼也不望向范晓璐,假装咳嗽一声,又借着整理自己的头冠调整了一下心情,才指了指那位妇人,说道:“这位王婆,乃是咱们西城有名的蓐母。你,你既说自己是清白的,就让干娘给看看,干娘她老人家每一年都要帮人家收几十上百个小的,眼力是很高明的,万万不会走眼!”
虽然是对范晓璐说话,他眼睛却不尴不尬地望着前方,就连一点余光也不敢扫向范晓璐。
所谓蓐母,就是稳婆,她们的工作被称为“收小的”,也就是接生。
其实,范正平虽然那天先是“亲耳”听见范晓璐的声音,然后又“亲眼”看见范晓璐和一个男子亲密的情状,心中对自己的判断是不怎么怀疑的。但是,这两天老听范晓璐喊冤,又看见范晓璐那忧郁委屈的眼神,心中便又产生了意思动摇,竟然产生了“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之类的疑问。
其实,与其说他是开始相信范晓璐,还不如说他只是在奢望有奇迹出现——他心中早已认为,范晓璐身子没有被污,那一定是奇迹。
而支撑他觉得奇迹有可能出现的理由,就是范晓璐——或者说他们范家的人——从来就不说谎话的传统。这么多年以来,在这个家庭之内,成员之间就根本不存在信任的问题,所有人之间相互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被其他人当作绝对正确或者绝对真实的去理解。而事实也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他们这样做省却了求证的时间,却并没有产生多少错漏。
正因为如此,范正平觉得,若不证实一下,自己似乎有点对不起范晓璐,也对不起范家这么多年以来形成的家庭成员之间互相信任的传统。于是,他权衡了良久,还是找来了王婆。
大宋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是很难和后世相比的。生孩子对一个妇人来说,就相当于去鬼门关走一圈,难产而死的妇人不计其数。这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拉低了整个朝廷的人均寿命。
因此,一个蓐母的经验往往就决定着孕妇和小孩的生死,从而直接影响到一家子的幸福。所以一个好的蓐母,在这个时代的生活是很滋润的。因为那些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的人家,对于蓐母从来都是敢于花大钱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别看王婆只是一个小小的蓐母,被归入了“三姑六婆”的行列里面,而在很多年来为人所看不起。但她在西城这一代却依然是可以横着走的。毕竟,谁家都会有个生孩子的时候,少不了就要麻烦王婆。若是平日里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人家,到了关键时刻她不愿帮你家接生,那就太不划算了。
不过,范正平找来王婆自然不是为了接生,范家并无生可接,而是为了帮范晓璐验身。说直白点,就是看看范晓璐还是不是处女。
这时代辨认是不是处女没有后世那么多说法,更没有什么高科技的办法。唯一得到承认的办法,就是看处女膜。这也是范正平尴尬的原因,找人来帮女儿看处女膜,不论结果如何,这首先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若结果为是,那至少有“偷人,但没有成功”的嫌疑,不然没有理由检查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处子身啊。若结果为“否”,自然更不必说。
好在王婆是一个稳重的人,她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除了接生也并没有什么手艺,但她这么多年能在高门大户里面闯出名声来,靠的可不仅仅是手艺,还有嘴巴。这张对吧并不是一张能天花乱坠的嘴巴,而是一张最会选择时机闭上的嘴巴。别看那些钟鸣鼎食人家面上看起来风光,内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是太多了,王婆奔走这些人家之间,总是能看见或者听见一些的。若是嘴巴不够严实,早就该“*”了。
所以,范正平觉得找王婆来,是一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但是,范晓璐却并没有听明白范正平的话,她还有些狐疑地望着王婆,还没有明白父亲把她找来是做什么,她觉得至少目前,她并不需要接生的。
这一下,范正平就尴尬了,他堂堂男儿,又是当父亲的,是不可能说出“让王婆看看你是不是处女”这样的话的,于是,他只好把球踢向了王婆:“让干娘来给你说吧!”
王婆说这话的脸皮是有的,但面前到底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她觉得这样直白说出来,对方肯定是无法接受的。想了想,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委婉的说法:“小姐,老爷找老妾来,是为你——检查一子的!”
范晓璐惑道:“检查身子?你好像并不是医匠吧!”她心下却说道:“若是我身子不好,自然有李大哥帮我看着,还需要找外人吗?”
王婆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了,有点无奈地说道:“小姐,其实未必是有病才需要检查身体的,比如———”
她比如了半天,还是没比如出一个所以然来。
最后,范晓璐就有点恼了,对着范正平说道:“爹!你有话就直接说便了,不要这么拐弯抹角的好吗?我真的受够了!”
范正平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干脆说道:“反正你和王婆回房去,按照王婆的吩咐做便是!”一语未了,他早已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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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下朝以后,立即就回到了政事堂。所谓政事堂,其实就是尚书省。大宋在元丰改制以前是不设政事堂的,几乎所有的权柄都集中在中书省,而且那时候宰相是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在中书省坐堂的。尚书省只是一个空架子,虽有其名,却并无实际的地方。自从元丰改制之后,尚书省得以重建,而且尚书省的两位主官左右仆射又宰相担任,而中书省的实际长官就变成了中书舍人。
正因为这政事堂建立的时间还不长,而且朝廷的所有宰执都在此坐堂,所以这地方看起来比其它部门要干净清爽不少。
不过,今天章惇似乎看着什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总有什么在挠着他的神经一般,让他总是静不下心来。不过,他静想了一下,却偏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他便对旁边的两位副相尚书左丞蔡卞和尚书右丞韩忠彦说道:“我要出去一下,若是陛下传召,就让内相们等一下,若是催得急,便让人到东十字大街那一代找找吧!”
他是首相,早已不需要规规矩矩地在政事堂坐着处理事情了。所以,他提出出去走走的时候,两位副相并没有觉得多大不妥,纷纷点头应承下来。而且,别人即使是要挑他的不是,也找不到地方,作为一名宰相,关心一下民间疾苦乃是很正常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
倒是蔡卞有点担心地说了一句:“相公,如今朝廷在打击明教,市面上未必太平,您还是多带几个护卫,恐防有失!”
章惇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明教一群幺麽小丑,能奈我何!再说,老夫又不是那满大街贴着头像的通缉犯,哪里那么巧就被认出来了!你们放心便是,我去去便来!”
蔡卞其实也不觉得章惇会遇上多少危险,这一句提醒之言,其实只不过是拍拍马屁而已,既然章惇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好心”,那就足够了。
当下,章惇便换了一身便服,带上一个小厮便出了皇城。
也许是太长时间没有这样自由地上街走动的原因,一走上大街,他的心情立即就变得开朗了起来,方才那种莫名其妙的牵动他是神经的感觉忽然就不翼而飞了。
那小厮见自家老爷难得开心,连忙笑着向他介绍这街上这种去处。章惇也兴味盎然地听着那小厮说着,并不插口。只是那小厮虽然极力诱导章惇去这里去那里,但章惇却不动声色,只是这么静静地走着。
就这么想钱走了一阵子,前面正有一个路口,章惇正要转身,那小厮连忙上前拦住,道:“老爷,您是不是走错了?”
章惇反问道:“有吗?”
那小厮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可是,这里进去就是第二甜水巷了!”
章惇道:“这里老爷我熟悉得很,想当年我赶考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岂有不知的道理?”
那小厮脸上的表情就不那么好看了:“可是——”
章惇脸色一沉:“有什么可是的,别人去得,我难道就去不得吗?”
那小厮都快要哭出来了:“这里前两天——”
章惇不悦回顾了一下四方,压低声音说道:“前两天如何,于今天又有什么关系!我是今天过去,不是前两天。况且,就是有什么乱党,我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头子,别人无故能拿我怎样?你还不赶快让开,引起路人注意唯你是问!”
那小厮只好让开,任由章惇走进了第二甜水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