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平此言一出,李唐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谈不拢了。自由婚姻的思想和包办婚姻的思想,绝对是理念上的差异,一个坚持了自己理念数十年的人,生活在一个一直以这种理念为圭臬的社会里,多年所受的教育和周围环境的熏陶,足以让他的理念附生在他的血液和灵魂里面,根本就是不可通过言语打动的。
既然如此,李唐只有接受劝说失败这个事实,转而说了一句更为务实的话:“范县尉这般说,小可无话可说。小可只想说一句,上次的事情,我和晓璐都是受害者,我们只是共同罹祸。其他的,我再不多言,范县尉您老人家就看着办吧!”
范正平听见此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李唐的这句话,其实他还是听进去了。到了如今,他其实已经在很大程度上相信那绑架之人和李唐无关了。理由有很多,其一就是没有一个歹人会领着被绑架之人到他们家中去讲道理的;其二,李唐乃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在京中并没有认识多少人,否则上次也不至于住客栈而遭逢“白雾盗”了,他就算是有心,也无力绑架自己的女儿。
不过,那件事的真相如今已经不重要了,若是女儿不私自跑出去,而李唐堂堂正正地遣人前来说媒求婚,他自然不会因为李唐如今尚未闻达而拒绝。但是,如今,这种假设不可能成为现实了。范正平觉得,范家的名声已经毁在了自己这个女儿身上了。为此,他只有忍着心中的伤痛挥舞慧剑,斩断范家和她之间的关系,才能为范家守住最后一点体面。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去,一字一句地说道:“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从此以后,你们愿意如何,老夫概不关切,只是,你们要记住一点,你们和范家没有任何关系!”
范晓璐一听此言,如遭五雷轰顶,悲鸣一声,软倒下去。李唐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向范正平道:“范正平,你范家以君子门户自居,你父祖皆为一代名相,号称自来无愧于世人,无愧于本心。但是,我看你们这种君子,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君子罢了。依你的聪明,其实早就猜到了事实,对不对?你不敢回答,我就替你一下子全部说完了。你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是因为她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畏惧于蜚短流长,你根本就是好名,为了范家的名声,把一个弱女子当作牺牲品而已。
嘿嘿,有一句话说得好啊。‘君子好名,便起欺人之念;小人好名,犹怀畏人之心。’君子之门,君子之门,到底是君子之门,还是伪君子之门,就在一念之间。‘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真正的君子不是人嘴里说出来的,每个人自己心里都有一杆秤,是君子是小人,你掂量一下,就清楚了。不要以为有了名声,你就是坐盘之星,说不定有一天,这个世界来个大变样,你们这一套伦理道德就未必能评判这世上的人和事了!”
范正平被李唐一席话,说得脸色更加阴郁了,但他却没有回过头来,也没有大发雷霆,而是伸出手来,摆了摆,道:“既然天下人的说法都不能说明什么,你的说法更不能说明什么。你不能说服天下人,也就不能说服我!请吧,这里不是君子之门,而是小人之门,你李大君子纡尊在此,我们这等寒门当不起!”
李唐冷笑一声,道:“若不是为了你的女儿,我也不愿——”
“你说错了,她不是我的女儿,自从她偷出这范家的那一时刻开始,就已经不是了。走吧,带她走吧。我虽然在你的口中,只是小人,但我这小人绝交,也不出恶言的。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们这后半辈子能幸福快乐。”
李唐被噎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走了,不过请你记住一句话: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的这件所谓的‘丑事’变成轶事的!”
范正平向后一抱拳,道:“恕不远送!”
李唐哼了一声,抱起范晓璐扬长而去。
待得二人走远,范正平才缓缓地回过头来,那门房里面正在“打瞌睡”的马老院公一眼看见家主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只见他满面涨得通红,身子不住颤抖,嘴皮哆哆嗦嗦的。忽然,他“扑”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身子再也站立不稳,一下子蹲了下去。
马老院公大骇,方才的老态忽然不翼而飞,连忙从门房里面跑了出来,一把扶住范正平,嘴里喝道:“来人呐,快来人呐!”他年级虽然已经老了,声音却异常洪亮。
李唐回到一家客栈,易掌柜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他的三尺柜台上,看见李唐又抱着那个小美女回来了,早已见怪不怪了。他觉得李唐李解元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住客,虽然不给钱但却让他学会了很多给钱也学不到的东西。比如说,淡定!而且,他一眼看见李唐那张算不上淡定的面孔的时候,就越发淡定了起来,心下暗忖:“艳福太深,也未必是好事啊!”
李唐也没有心情理会他的心思,径直抱着范晓璐就往楼上走去。正好此时有一个人正从楼上走下来,迎面撞见,李唐便打声招呼道:“元直兄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吕颐浩看见李唐又抱着一个美女旁若无人地到处走,心下鄙夷,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随便走走!”
李唐本就无心和他多谈,加上他的态度也实在算不上很好,便礼貌性地笑了笑,错身而过,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胡清儿今天这件事本来也是要去的,但李唐却没让她去,因为这不论如何在这时代人的眼里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尽管李唐不这么觉得。李唐和范晓璐走了之后,胡清儿便一个人坐在屋里苦等。
其实,多年的闺阁生活早让她习惯了这种安静得可怕的生活,但她今天却总也坐不住,不时地起身走动,心下一时猜测着李唐和范晓璐二人会受到如何的对待,一时又想着,怎么到了这时候了还不回来,心下更添担忧。她和李唐不一样,也是生在这个时代,长于这个时代,自然比李唐更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在李唐看来,这只是一次很平常的离家出走,即使严重一些,也只表现在范家父女先前的激烈冲突上。而胡清儿却知道,以范家这样的门第,范晓璐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她最好的结果就是被赶出门来。
当然,看见李唐一脸怒气冲冲,要为范晓璐出头的样子,胡清儿也不可能打击他的,只好任由他领着范晓璐去了。
但是,正因为她明知道结果,才会十分担心,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下却是越来越急,越来越觉得以李唐的性子,一定会和范家发生严重的冲突。
正在她终于等的不耐烦,决定出门去看看的时候,忽听外面脚步声传来,她立即一把打开门,就见李唐抱着范晓璐走了过来。
“晓璐妹妹——她怎么了?”李唐还没有进门,胡清儿立即问道。
李唐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只是晕倒过去了!”
胡清儿这些日子和天真烂漫的范晓璐相处得多了,早已抛弃了最初的防范了嫉妒之心,而变得真正的关心了。闻言责备道:“都晕过去了,你还说没什么!那要怎么样才算有什么啊?”一边埋怨着,她一边伸手把门关上。她可不希望这屋内的事情被人给看见。
李唐小心翼翼地把范晓璐放回到床上,道:“有的时候,晕过去了比起醒着,要好太多了,外面的世界,其实是很残酷的!”
胡清儿心下一凛,道:“这么说,今日你们谈得不成功?”
李唐苦笑一声:“晓璐被她父亲赶出来了,我看老头子一时半会是不会再回心转意了!”
胡清儿眼神一黯,幽幽地望着李唐说道:“又被你骗了一个女孩子。唉,晓璐妹妹如今都这样了,你可要好好怜惜她,不要轻易对她发怒,更不能因为她犯了一点小错就像她父亲一样对待她!”
李唐摊了摊手,道:“难道在你心目中,我是这样的人吗?”
胡清儿道:“以你的性子,我相信你不会对不起你的糟糠之妻。只不过,妾室素来都是你们男人酬酢往来的赠品,你们从来不会理会她们的感受——”
李唐连连摆手道:“停!停!停!我什么时候说过晓璐只是妾室了,她为了我做了这么多牺牲,我岂能以妾的身份来侮辱她?我早就想好了,凡是我的女人,都是妻,没有什么滕、妾之类的!”
胡清儿苦笑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是素来规矩就是‘聘则为妻奔为妾’,晓璐妹妹这样跟了你,就算是私奔。况且,国家法度也不允许一个人有几名妻子啊!”
李唐猛地站起来,挥了一下拳头,说道:“管他什么规矩、法度,老子就是不理会他!总有一天,老子要让我说出来的话就是规矩,就是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