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内侍连忙答道:“非是奴婢放肆,实在是官家刚刚已经歇下了,不宜打扰,圣人若是有什么事,请稍后再来吧!”
刘皇后哪里肯信,勃然大怒道:“你这厮着实可恶,都敢骗到我的头上来了!你们当我是爪子吗?这天才刚刚亮,官家起床才多久啊,就又歇下了?”
那内侍见刘皇后发威,心下也是惴惴。刘皇后的狠辣在这宫里是十分出名的,宫人伺候得一个不好,就可能会遭来横祸。但是,既然赵煦是说的是不论谁要见驾,都要挡住,他就必须要挡住。刘皇后虽然可怕,但赵煦相形之下,似乎还要更可怕一点。被压在两层夹板之间,只有选择一边突围了,他有些心虚地说道:“奴婢不敢扯谎,这是官家的口谕,大家都是亲耳听见的,请圣人还是先回去吧,勿要让奴婢为难!”
刘皇后怒气冲冲地转向另外一名内侍道:“官家的原话是如何说的?”
这名内侍颤巍巍地把赵煦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刘皇后一听,心下暗忖道:“既然此二人说话如此一致,看起来这应该真的就是官家的原话了。最近官家本就对我有些不满了,若是在这里再多喝闹一番,他说不定更加愠怒,对这两个奴才固然是没有好处,于我也恐怕也没有好处。倒不如——”
想到这里,她便决定改变策略,温和地笑道:“你们尽忠职守,我是很高兴的。不过,你们想想,官家所说的是,任何人要见驾,都要拦住,可是我是任何人吗?若我是任何人,徐国长公主是不是任何人呢?太后是不是任何人呢?难道徐国长公主或者太后要见驾,你们都一样要拦住吗?”
她长相本来就十分甜美,加上声音清脆温柔,更为她的话增添了一种诡异的说服力。两名内侍听得心下大动,都开始犹豫了起来。想了想,其中一名内侍道:“要不,待奴婢先进去向官家禀报一下吧,若是官家宣召圣人,圣人便可自入——”
刘皇后顿时急了起来。她方才那番道理纯粹是强词夺理,在这皇宫之内,有事要来求见赵煦的,除了后妃就只有太后了公主了。赵煦所谓的“任何人”自然要包括这所有的人。大家身份相若,若是有一人以“我不是任何人”这样的借口进去了,其他人岂不是一样可以以这样的借口闯入?这样一来,赵煦的那句吩咐岂不就成了空口白话了吗?
一急之下,她的满腔怒气顿时又冒了出来:“混账!我见官家,何曾需要过传报!你们没见我每次觐见官家都是长驱直入的吗?你这厮真是太放肆了,竟然连我也敢欺辱,待我奏明了官家,治你们的罪!”
那两名内侍连忙跪倒道:“奴婢不敢!请皇后恕罪,我等君命在身,着实不能放圣人入内!”
刘皇后哪里管得了他们的恳求,怒道:“我今日就要闯上一闯,看你们谁敢拦我?”
“朕敢!”刘皇后脚步刚刚迈出,就听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官——官家!”刘皇后和那两名内侍同时期期艾艾地喊道。
赵煦脸色阴沉,狠狠地横了一眼刘皇后。当他的眼睛再转向跪在地上的那两名内侍的时候,脸色稍霁,嘉奖道:“你二人尽忠职守,朕很满意。朕赏你们每人一月俸禄,你们且先下去吧!”
两名内侍本来心下颇为惊惶的,听见此言,但是狂喜,连声道谢,欣喜万分地退了出去。
而刘皇后那张极为艳丽的脸这时候却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她方才还在说,奏明赵煦治他二人的罪,赵煦却反而嘉奖他们,岂不是等同于在打她的脸吗?不过,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她也不敢如以往一般随性说话,只好勉强撑出一张笑脸,甜甜地喊了一声:“官家!”
赵煦心下顿时就一软,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虽然刘皇后对别人是刻薄了一些,但在他赵煦面前,还是十分乖巧可人,温柔体贴的。赵煦甚至忽然回味起了刘皇后那双芊芊玉手来,那双手的按摩功夫是谁也没有的,不要说其他那些妃嫔,就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孟皇后也是不可能有的。
但是,一想起孟皇后,赵煦立即又想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心肠一硬,不冷不热地说道:“朕昨夜没有睡好,本来想躺下来歇会,你怎么就来了?”
刘皇后顿时僵住,半晌才尴尬地解释道:“臣妾并不知道——”
“休要絮叨了,你来此有何要事吗?”赵煦故意把那“要事”二字咬得很重,意思是告诉刘皇后,我的休息时间十分宝贵,你若是有要事,请赶快讲,若无要事,就请立即走人!
刘皇后心下暗暗酸楚。这时候她总算是体会到了当年孟皇后失宠之后的心情了。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会失宠。据她所知,官家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并没有特别宠幸哪一位妃嫔,他甚至很少召妃嫔们侍寝。所以,在酸楚之余,她还有颇有一丝迷惑。不知道失宠的原因对于后宫的女子来说,无疑是最可怜的,因为你知道原因了还可能想办法去弥补,但不知道原因的话,你根本就连弥补都没有办法。
“官家,臣妾听说您龙体有些不适,特来看看!”刘皇后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道。
赵煦冷冷地说道:“如此,多谢梓童关心了。朕这病其实早非一年两年了,一直不告诉你们,只是怕你们担心而已。不过,如今朕也算是想明白了,朕终究不像大家嘴里所说的,是什么真龙。朕也是**凡胎,一旦生病,朕也是顶不住的。不过,朕这一辈子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从小到大,朕天天都在享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这么多年了,上天已经待朕够厚的了,朕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梓童你的心意,朕领受了,若是没有其他的要事,就先回吧,朕有暇的时候,会召你觐见的。”
刘皇后心下凄然,心下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有些怨怼地说道:“官家你说得好轻巧,对于我们这样的弱女子来说,夫君便是我们的天。臣妾可以不管你是不是当今天子,不管你是不是天下臣民百姓的天,但你着实是臣妾的天,你岂能轻易丢下我们母子二人而去?”
赵煦见她言辞恳切,心下也是凄然不已。不过,他也知道,此时绝不是心软之时,一旦心软,方才所说的这一切就都白费了。他硬着心肠说道:“你放心便是,你乃是朕的皇后,我儿乃是朕的皇子,就算朕不在了,你母子二人一个是我赵家的媳妇,一个事赵家的骨血,你二人的荣华富贵不论如何总还是有保障的。关于这一点,朕不论如何也会对你们有所安排,你就不必多操心了!”
刘皇后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恚懑了。今天从进门之前到现在,她一直在受气,先是受两个不开眼的奴才之气,如今又受赵煦之气。这在她入宫这么多年,尤其是挤走了孟皇后以来,是前所未有的。像她这样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而且还是从一个普通的宫娥爬上来,直到登上后宫之主的位置的,自然都是能屈能伸,该凶狠的时候象虎狼,该隐忍的时候象小猫的。只是,当了这么久的皇后之后,她的忍耐力已经早已不如从前了。
“官家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有所安排?臣妾难道不是你的皇后,我儿难道不是你的嫡长子?我大宋的天子之位,自从太宗以来,都是父子相传的。即使是当年太祖把皇位传给了太宗,也被赵普因为太祖毕生的错事。如今,官家若要立嗣,不论是立嫡还是立长,都应该是立我儿才是。难道官家还要重蹈太祖当年的覆辙,立自己的兄弟为嗣吗?
就怕官家胸怀虽然广博,好心却未必有好报哩!就像太祖一样——”
她的意思很清楚,当年宋太宗赵光义继承皇位之后,赵匡胤的两个儿子赵德芳和赵德昭先后莫名其妙地死去。赵煦传位给自己的兄弟,虽然是好意,就恐怕难免重蹈覆辙。
赵煦也是勃然大怒,呵斥道:“皇后,请你自重。你乃是后宫之主,管的应该是后宫之事。这立储之事,乃是军国大事,自有宋以来,都是由天子独断的,就算是朝中重要的辅政大臣也不得插手,你如何能犯此忌讳!
罢了,念在你是初犯,加上也情有可原,朕便不追究了,你自去吧,朕要歇着了!”
说着,他便把头转了过去,再不多看刘皇后一眼。
刘皇后心中的悲戚简直难以言喻。两行清泪立即流出了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顺着她清秀的面庞缓缓流下。她强忍着号啕大哭的冲动,道声:“臣妾告退!”姗姗地去了。
待她走远,赵煦才回过头来,望着远处那个正在缓缓缩小的身影,道:“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把她扶起来当这个皇后呢?如今在想要把这一切都回复到当初的模样,就有些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