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僵立在那里,谁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忽然之间,那胖子醒过神来,一把将手中的酒杯丢开,顺手将那女子往自己身前以搂,避开了赵挺之的目光。
那女子也“啊”的尖叫一声,忙不迭地开始整理衣裳。赵挺之也连忙收回目光,将头偏了过去。
那胖子不乐意了,大声喝骂道:“你这老不修忒也混账,在下面和掌柜娘子撒泼胡闹也就罢了,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竟然如此无礼!”
赵挺之嘴巴微微抽动两下,想要道歉。但他终究是心高气傲,哪肯轻易认错,那道歉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来。
那胖子越发不乐意了,他这次费劲了心机才算是单独邀出了这位南城名妓,本以为可以一起度过一个快乐、难忘的夜晚的,却被这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扫去了满心的兴致,真可谓败兴到家了。而这时候那女子也已经整理好了衣衫,他便将那女子扶会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是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朝着赵挺之冲了过来:“你这老色鬼,犯错也就罢了,居然不思悔改——”
一句话说到这里,他的喉咙忽地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般,再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这男子也是一名礼部员外郎。其实,他这官只是一个领钱吃饭的闲官,并没有实差,也从来不去礼部衙门去坐堂。但他却是认得赵挺之的,方才一时恚懑之下,也没有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开始骂开了,此时看清了来人,他一肚子的污言秽语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开玩笑,赵挺之这个中书舍人,就是他们礼部的尚书侍郎,也要让三分的,他一个小小的闲散员外郎岂能对他大吼大叫。
赵挺之本来已经做好了面对狂风暴雨的准备,但没有想过对方的戒尺好好举起,缓缓落下,竟是连他手心都不挠一下。他大为惊讶,回过头来,说道:“这位官人,实在对不起,在下不是故意的!”
他还是见对方不再质问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对方粗声大气的,他反而不可能将这样的话道出口来。
那胖子见赵挺之没有将自己认出来,大为庆幸。同时,他心下也暗暗醒过神来,就凭自己这点身份,赵挺之要认识他,也的确不大可能。胖子连忙笑道:“既是误会,那没关系,老先生请便吧!”
赵挺之没有想到这气势汹汹的胖子在转眼之间居然变得如此知情达理,大为讶异。但这毕竟是好事,他也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连忙道声谢,转身而去。
那女子见胖子气势汹汹地过去找对方算账,却莫名其妙地软下来,还以为他见对方人多势众,生出畏惧之心,竟至如此前倨后恭,心下大为鄙夷。大凡女子,都喜欢男人对自己温柔,对敌人凶狠,这样才有安全感。但这胖子长得虽然高大威风,对方几个人站在那里什么也,竟被吓成这样,简直就是个十足的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那女子到底也算得上一方名妓了,虽然若是在汴京城的第二甜水巷,相国寺那一带,她只能算庸脂俗粉,但在南城这一代,却是不乏仰慕者的。她岂能受得了被这样一个懦弱的男人压在身上。当下,她毫不客气地站起身来,嘴里嘟囔道:“真真是个废物,算老娘看错你了!”便要往外走去。
那胖子经过长时间的痴心追求,花费了数百贯的钱和数十日的时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一亲芳泽的机会,如何肯轻易罢手,他连忙一把抓住女子的柔痍,道:“娘子哪里去,今日这般有缘,都到了这一步,好歹做成在下吧!”
那女子冷笑一声:“做成?就凭你这银样蜡枪头?你还是做成你那可怜的十指吧,它们一定比老娘需要安抚!至于老娘,还有许多的娇美男子等着我去做成呢!”
胖子大急,方才都差点要入港了,想不到在这最后时刻,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受了气倒也罢了,关键是这朵美丽的花蝴蝶也要飞入别人家的草丛中了,他如何能甘心!
胖子还待再软语相求,那女子一甩手,挣月兑了胖子的大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胖子又是丧气,又是伤心,回头想喝酒,却不见了酒杯。他已然忘记,那酒杯已经被他亲手扔掉了。他将头摇得团团转,却仍是没有找到杯子,他一怒之下,干脆端起那酒壶,对着自己的嘴巴,“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
却说赵挺之出了这房间,有些懊恼,又向下一个包房行去。
到了门口,他正要又一次踹门的时候,忽然定住了身子,又轻轻将自己的脚受了回去。他只是听说赵明诚在这里,并没有实据,若还是和方才一样,是其他人在那里行乐,却没有赵明诚,他这一脚下去,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麻烦来。要知道,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方才那胖子一般好说话的。
赵挺之微微踌躇了一下,便向赵管家挥挥手。赵管家乃是个眉眼通达的人,自然会意,忙走过去敲起门来。最开始的时候,那门内并无应声。但赵管家并不气馁,继续敲门。
又过了一阵子,里面终于传来一个声音:“谁在外面?”
众人听得一震,这的的确确的赵明诚的声音。
赵挺之方才心头积压下来的怒火顿时喷发出来,他忽然走过去,将赵管家往边上一推,抬腿一脚揣在大门之上。那门带着一声沉闷的怒吼,轰然洞开,就着这渗人的声音,赵挺之抢身冲进了门内。
门内只有一个人,一个睡眼惺忪的人。这人便是赵挺之最为熟悉的儿子了。
赵挺之狐疑地看着赵明诚一眼,道:“就你一个人,你在这里作甚?”
赵明诚揉揉眼睛,看着赵挺之,笑道:“原来是父亲来了。儿今日和几位诗友在这里聚会,多吃了几樽酒,不想却在这里睡着了,若不是方才外面传来的那喧闹之声,儿还真未必能这么早醒来呢!”
赵挺之细细地看着这小包间,陈设虽然还算整洁,却也十分简单。整个屋子里面,恐怕也床底下有可能藏人了,其他地方都是一目了然的,就连那头顶之上,赵挺之都看了一眼,确信没有人藏着。
赵挺之走近赵管家,从后面捅了他一下,向他使个眼色。赵管家便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低头看了看床下,自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便回过头来,偷偷向赵挺之摇摇头。
赵挺之心下疑窦顿起。若只是他儿子一个人在这里,那神秘人没有必要巴巴的跑去通知自己,他不由暗暗想道:“莫非那人已经走了?”想想也不对,若是那人走了,赵明诚一个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白白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赵挺之连忙不动声色地问道:“三郎,大家都散了,你为何还一个人留在这里呢,你难道不知道为父会担心你吗?”
赵明诚显得有点焦急,道:“父亲说哪里话,儿岂能不知道,只是我多灌了点黄汤,想趴着歇息一下再走他们却都走了,我却一觉睡过头了。父亲,不要说这些了,咱们回去吧!”
赵挺之见赵明诚这般急着回去,心中更是怀疑。只是这屋内他至少已经扫视了十次以上了,却是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难道三郎是真的想要早点回去?”赵挺之不由对自己的揣测产生了怀疑。
就在赵挺之准备转过身去的时候,忽然,微风拂过,那门窗被吹动,半边门窗“呼啦”一声,合拢了过来,另外半边却是纹丝不动。
赵挺之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了过去,正要移步过去,赵明诚眼神急切起来,忽然从后面一把抓住赵挺之的手,道:“父亲,咱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早点回去吧,再不回去,陈州门关上了,咱们就无法进城了!”
赵挺之却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如今离封门的时间还早着呢!再说了,就算到了封门的时间,以为父的身份,想要进城也并非难事。”
赵明诚却兀自不松手,声音中已经带了一点哭声:“父亲,我求求您了,回去吧!”
赵明诚越是如此,赵挺之就越发确定那门窗有问题。赵挺之今日为了这件事,先是和掌柜娘子发生冲突,后又差点被旁边那胖子训斥,如今真相就要摆在面前了,他如何肯随意放弃。但是,赵明诚年轻力壮,赵挺之挣了挣,竟是没有挣月兑。
赵挺之便有些恚懑了,向一名护卫使个眼色。那护卫立即走上前来,轻而易举地将赵明诚的手掰开了。他抓着赵明诚,显得十分的轻松,不论赵明诚如何奋力挣扎,始终无法睁开分毫。
赵挺之得了自由,再次走上前去,来到那门窗边。他还没有看清楚,但听得门窗外一个凄惨的“啊!”的声音,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赵明诚见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趁着护卫失神的那一瞬间,忽然一把挣月兑了护卫,哭着向楼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