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赵挺之此时心中固然是十分恼怒,但更多的却是讶异。他是亲自嘱咐了把赵明诚关在书房里的,而且还专门派了人看着。那看守他的人,也是他府里武功高强之辈。就算他睡着了,赵明诚也绝不可能逃掉。只要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躲不开他灵敏的双耳。
但就在这样严密的看守之下,赵明诚居然跑出来了,不能不说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很诡异!而且赵明诚还跑到这皇城之外大闹!在如此众多的大臣目光所注之处这样胡闹,丢了面子不说,以后赵挺之不要说争相位了,就是在同僚们面前抬起头来,都是有所困难。
赵明诚见了赵挺之,又看见他身后的群臣,倒是不再向前乱冲了,心情也好似平静了许多。他的脸上除了悲痛之外,却多了一种漠然。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赵挺之,对于赵挺之的斥责,并不回应。
这无疑又等于给了赵挺之一个嘴巴。赵挺之顿时挂不住了,冲上去就是一个巴掌,只听得重重的“啪”的一声脆响,赵明诚的嘴角立时溢出一丝血来。
赵挺之最为宠爱的就是这个小儿子了。这一巴掌下去,见他流血,心下颇有不忍。但待他看见赵明诚那漠然的表情,心下怒火又起,口中叱道:“你这逆子,看来把你关在家中,实在是再正确没有的决定了,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赵明诚满不在乎地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口中冷冷地说道:“这一巴掌,够了吧?”
赵挺之听得一呆。随即,他更是勃然大怒:“够了?老子养了你二十几年,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老子还辛辛苦苦把你送到太学念书,让你过得舒适快活,你竟然问我够了吗?一个巴掌,够了吗?”
“啪!”又是一个巴掌,这一回,却是抽在赵明诚的左边脸颊上。
“一个不够,两个不够,十个八个都不够!”赵挺之已经是陷入了癫狂状态,手上不住加力,那巴掌便一个又一个地落在了赵明诚的脸上。
到了这时候,赵挺之已经心志争相无望了,而且还大大地丢了面子,干脆便豁出去了,也不再理会那么多,发泄出心中的怒气是第一。
而旁边的韩忠彦、安焘、曾布等人则是有些尴尬。他们本来是来看什么冤案的,不想却看见了这样一幕父子相争的丑事。但是,此时撤走的话,又不免太着了痕迹。尤其是安焘,他要走的话,必须要经过宣德门,岂不是正要从赵家父子身边经过?
也有一些人暗暗幸灾乐祸。他们暗暗忖道:“这恐怕就是教子无方的祸害了。生了一个只想用几个巴掌就此了结父子之情的儿子,赵挺之也真够倒霉的。不过,若不是他平日里对这个儿子娇惯过甚了,让他反而没有了父子尊卑的观念,又何至于今日呢?”
打了一阵之后,赵挺之倒是有些累了,便住了手,口中骂道:“逆子,你现在怎么说?”
“方才还不够,我想现在不但够了,反而有余了!”赵明诚两边嘴角都有鲜血不断溢出,但目光却依旧是那么冷漠,语气虽然有些含糊,但众人都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赵挺之简直气得差点晕倒,他也顾不得手掌肿痛,举起来再次向赵明诚的脸抽了过去。
众人见了赵明诚那惨样,心下暗暗开始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了。哪有一个儿子没事吃饱了撑着,这样和自己的老子作对的。而且,这赵明诚被打成这个惨状,还愣是脸色不变,态度不变,语气都没变。其中,必有众人所不知的隐情!
众人都暗暗在心中迎接下一声清脆的“啪”,有些心软一点的大臣甚至别过头去或者干脆闭上眼睛。但这声音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来临,待得那些有些好奇地再次往那边望去的时候,却见赵明诚的右手正抓着赵挺之那只举在他的面颊边上的手。
“我说过,够了,你却兀自不知足,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死我?打死我灭口吗?”
“灭口?”众人听得这个词,更是若有所思起来,暗暗忖道:“方才的猜测看来都是真的了!”
安焘更是心急。他是管断案的,对于“灭口”二字的敏感程度又远远要高于一般的大臣。他心下顿时活动开了:“赵挺之自己也承认,他将赵明诚关在了家中,是赵明诚自己跑出来的。而一旦他跑了出来,赵挺之竟是要杀他灭口。什么事情能让赵挺之不顾父子之情,竟要杀了自己的亲儿子灭口呢?嗯,还有昨天的那件案子,似乎也正牵涉到赵家父子,我本就想要传唤赵明诚来问,可如今却出了这件事情,难道仅仅是巧合?”
赵挺之差点被赵明诚气得发疯。但他虽然健朗,到底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力气上自然不能和赵明诚这个正值血气方刚之龄的人相提并论。努力地往赵明诚脸上使了狼次力,都以失败而告终之后,他开始努力抽回手,但赵明诚却仍是紧抓着不放。赵挺之的脸顿时涨红了,一个疏忽之下,他对于“灭口”二字,倒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顺口说道:“杀你灭口又如何,你本就是老子生出来的。没有老子就没有你,老子收回你的小命,也是天经地义!”
一直站在那里静观的沐云一听此言,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厉芒。而其余的大臣,尤其是安焘听得赵挺之居然毫不迟疑地承认,则个个也都纷纷变色,再望向赵挺之的眼神,便有了更多的距离感了。
赵明诚听得赵挺之这般说,似乎有些讶异。随即,他顺手放开赵挺之,道:“既然如此,你便继续打吧,反正,打死我,你干的那些丑事便永远掩埋于地下,再也无人得知了。打死我,你便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你的高官,争你的宰相了!”
“啊!”众人纷纷惊呼起来。赵明诚这句话,简直便是一次骇人听闻的大爆料,就差拿出实际证据来控诉赵挺之了。
赵挺之方才只是一时被气糊涂了,忘记了自己还有许多把柄落在赵明诚的身上。这时候一听此言,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为了他的“姘夫”,竟是要将自己这个亲老子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时间,他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但赵挺之毕竟宦游数十年,那镇定功夫还是无人能及的。他故作镇定地冷哂一声,道:“老三,胡闹也有个头,这样就够了,莫要再继续胡言了!”
这话,其实已经有了服软认输,让赵明诚放他一马的意思在了。群臣也都是老狐狸,自然都是听出来了。这一下,他们都意识到了赵明诚所言非虚。
不过,此时赵明诚若是真的就此作罢改口的话,众人也还是无可奈何的。毕竟方才赵明诚所言,也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并不是公堂之上的供词,不可用以指证赵挺之。而不论是谁,也不可能因了赵明诚说过几句对赵挺之不利的话,便将他抓过来讯问的。
因此,赵明诚即使此时收手,众大臣虽然明知道赵挺之身上不干净,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大臣之中身上不干净的人多着呢,你永远不可能因为别人的几句恶言就开始讯问朝中大臣。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赵明诚身上。大家都在等着他的表态。
改口救父亲的性命,还是继续方才的论调,送父亲入深渊?
赵明诚冷笑一声:“你现在终于知道怕了,你也会知道怕?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怕?你害死我的爱人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怕?你害死罗有德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怕?还有你害死鹿中书和郑郎中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这一回,群臣简直都是面面相觑了。大家都知道赵挺之有问题,可谁也没有想到他却牵扯到好几条人命。而且,其中还有几个都是朝中大臣。
赵挺之心下冰凉,又是恼怒,又是恐惧,一个阴狠的念头忽然从他的心头冒了起来:“这逆子如此不肖,若是让他再多说话,我恐怕真的就要葬送在这里了,不如真的就照他所说,将他杀了灭口。只要躲过这一劫,就什么都好说了,那些秘密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心下计议已定,他便大声说道:“你这逆子真是疯了,自从昨日回家开始,就一直胡说八道,状若癫狂。本来我想,把你关在屋内就没事了,想不到你兀自如此疯癫。罢了,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这便随我回去,好好反省你这两日的行状!”
他心下暗暗祈祷,此时可千万不要有人出来阻拦。只消大家不拦,他便可唤过在皇城外面候着的家丁将赵明诚弄回家中。到时候,赵明诚是死是活是疯是癫,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可偏偏就有人不愿让他如愿。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赵舍人,你这样做,恐怕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