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又嘱咐了几句,那些宫娥们和内侍们一个个都如听纶音一般,每一句每一字都细细聆听,深恐错过了一个字。
诸事完毕之后,李唐才出了大殿。临走之时,孟皇后又命小内侍送了出来。小内侍自然愿意,忙不迭地随着李唐走了出来。如今孟皇后所居的这处偏殿,正处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里面的人基本处于被禁锢状态,若非孟皇后或者赵煦亲自吩咐,是不能擅离一步的,否则会十分悲惨。
而在这小小的空间之内,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是高度集中,生恐犯了一个哪怕是很小的错,他们相互之间不敢多作交流,一心都放在孟皇后的身上。这倒不是由于他们有多么的忠心,主要是他们知道自己的性命完全是由孟皇后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所掌握,只要稍有纰漏,即便不是他们的罪过,他们也难以逃得性命。
虽然是好几十个人服侍一个人,但重压之下,每个人都感觉似乎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情。大家的精神高度紧张,注意力高度集中。这样一来,这几十个人个个都感觉到十分劳累,个个都希望能有机会出去走走,透透气。但这样的机会,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这小内侍以前在别处当差,每日里不知有多少机会偷闲、耍玩,甚至还偷偷赌钱。但到了这里之后,每日里他唯一的志向就只剩下出了这扇门,在外面走走。今天这一来一回,却有两次机会,自然又是意外之喜了。
小内侍欢欢喜喜地把李唐送出了门,却不敢多言,因为赵煦曾经规定过,除了绝对必要的话,他们这些人是不准和任何人说话,更不允许主动说话的。
两个人默默地向前走了一阵子。忽见前面迎面走来了一群人。
李唐在这宫里算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了。他男人在禁宫里面是稀有品种,而自从那几个帮太后看病的太医不见了之后,平日里这宫里就只剩下李唐和赵煦两个人了。那些太医去了哪里,或者如今是死是活,李唐虽然心中颇有狐疑,却不敢多问,他自己的安全,如今尚且受着威胁呢。
本来,“物以稀为贵”,李唐作为一个极为罕见的男人,在这禁宫里面地位却又是十分低下的。不论是遇见什么妃嫔、公主甚至是大宦官之类的,李唐都必须闪到一边让路。虽然心有不甘,这一次,李唐还没有看清来人,便闪到了一边。
待得李唐在路边站定,这才看清那迎面而来的两个人竟然都是熟人。那领路的便是童贯。这厮还是保持着一脸的谄媚笑意,样子有点贱贱的。而那另外一个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赵佶。
李唐和赵佶只见过一次面。那一次,赵佶其实是有意对李唐进行拉拢的,只是被李唐寻了借口跑掉了。当时赵煦也没有完全认识到李唐的重要性,加上沐云答应从旁协助拉拢,后来赵佶便没有再继续试图联络李唐。
如今见到李唐,赵佶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他心中闪过一丝讶异,正要张口打招呼,却又立即闭上了嘴巴,装作不认识李唐一般,从容而过。自从简王赵似倒台之后,赵佶就觉得自己是皇位的不二人选了。但作为亲王,若是和外臣有太多的联络,那是绝对禁止的,甚至很可能会影响到他走向储位的脚步。在如今这般关键的时刻,赵佶自然不愿功亏一篑。
不说李唐自回他的院子歇息,却说赵佶随着童贯来到了福宁宫。
“童大官,这好像有些不对吧,咱们这来的,好像是福宁宫,不是去看太后娘娘吗?应该去崇庆宫才是吧?”赵佶心中生出些许疑云来,遂问道。他自小便是在这内宫之中长大的,对于内宫里面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自然不可能连这路途都不认识的。
童贯笑道:“官家吩咐过,见太后之前,先让奴婢请九大王先去他那里一晤。奴婢想着,应该是由于如今太后凤体不靖,官家担心殿下会引得娘娘太过激动了,才让殿下过去,打个招呼吧!官家这也是一片孝心,担心娘娘病情恶化呢!”
赵佶缓缓地点了点头。对于太后病情的担心,极少有人会超过赵佶的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或许是俊雅的外表,或许是从容的谈吐,或许是渊博的才学,总之,向太后对赵佶十分偏爱。尽管向太后自身并不子嗣,但她对赵佶表现出的欣赏,超过了他的任何一位兄弟。这一直以来,被赵佶看做是入主紫宸殿的一个很有利的条件。至少,如今他能在这储位之争中占据莫大的优势,向太后的功不可没的。
向太后若去,对于赵佶来说,不啻一个晴天霹雳,他是万万难以接受的,尤其是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今日一听得说向太后召见,赵佶立即便抛下手头的事情赶来了。他这一次,一定要探听清楚向太后的病情,虽然不希望向太后真的出什么事,但必要的预防,还是需要的。若是向太后已然病入膏肓,他也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赵佶正在忐忑之间,已经随着童贯来到一处福宁宫的一处偏殿。两个人来到大殿,童贯指着一处小门,道:“官家和长公主就在里面,官家吩咐过,殿下来了之后请自行进入,奴婢便不送了,殿下请自便吧!”说着,便缓缓地退出了大殿。
进宫之内这样的楼宇多不胜数,赵佶虽然对福宁宫极为熟悉了,但对这一处偏殿却十分陌生。他游目四顾一番,唯一的感觉就是静,这周围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外面,也没有一点人来人往的声音。
赵佶略略觉得有些纳罕,却没有多想,他此时满心挂念的,便是太后的病情,对于这些细节的事情,哪里有时间在意。
赵佶缓缓地从那扇小门走了进去。他先是感觉到了一股氤氲之气,正在前面的某处升腾。他本就是一个才子,对于那些勾起人诗情画意的东西,都是无比喜爱的。虽然还没有看清前面具体是怎么回事,他的精神还是为之一振,挂念太后的心思不由为之减轻了几分。
再往前几步,他又闻见了一股淡淡的玫瑰芬芳,这玫瑰的香味,是十分常见的。但这一次,赵佶觉得是他闻见最舒服的一种。原因不在其他,而在于其浓淡程度恰好,不因过浓了分人心神,也不因过淡而被人遗忘。
又往前走几步忽然传来了几声低低的笑语之声,赵佶的耳朵还算灵敏,很轻易就听出了这是赵婧的声音。由于方才童贯说起过,长公主赵婧也在,这就算是验证了他的说法。赵佶脚下连忙加速,向前行去。
越往前面,那氤氲之气就越发浓厚,赵佶的心神便有些飘了起来。但就当他还飘在半空中没有下来的时候,忽听一声尖叫,接着又是第二声。
须臾间,赵佶的心便从半空中坠落到了地上。他看见了一个池子,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洗浴池。里面的人,他其实一点也没有看见,但不幸的是,人家却看见了他,这尖叫之声便是明证。
“不好!”赵佶是十分聪明的,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中计了!”这三个字让他心头发慌。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对自己很恭谦,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讨好的童贯会忽然陷害自己。眼前的局面,是一个让他百口莫辩的恶劣局势。
赵佶连忙转身往回跑,若是在其他人到来之前逃出这座偏殿,哪怕就是没有逃离福宁宫,他也完全可以抵赖。他知道赵婧的性格,赵婧绝不会参与进这样的事情里面,只要没有当场被抓获,赵婧是绝不会出来指证自己的。
但刚刚折返到刚刚那扇小门边,赵佶便受到了最为致命的打击。一个声音在他前面响起:“九哥?这不是九哥吗?你怎么从十妹的浴池里出来?”
赵佶的身子顿时凝注,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挂着淡淡笑意的赵煦。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背后的主使之人居然会是他。赵煦对于立嗣,是有绝对的决定权的,他不喜欢自己,不愿把祖宗的江山社稷交给自己,完全可以不立自己,又何必一边假装成对自己很看好,一边又设下这样可以称得上很糟糕的计策来陷害自己呢?
“原来是官家,倒也真巧,想不到官家竟然也来了!”赵佶淡淡地说着,淡淡地笑着,又转向赵煦身边的童贯,道:“童贯,你如何也在这里?”
童贯还是一脸的谄媚笑意:“大王,方才奴婢引着您在路上走,不想走着走着,您忽然不见了,奴婢还担心您来着,便跑去奏报了官家,官家也很重视,立即派人寻觅。想不到您老人家却是跑到这里来和长公主殿下话家常来了!”
赵佶终于有了一点悲愤的样子:“话家常?好一个家常!六哥,我这话家常的代价是什么,您就直说吧,幽禁?削爵?还是……”
赵煦淡淡地说道:“九哥言重了,你若是没做什么坏事,为兄又怎么会轻易对付你呢?除非此时有人亲来指证你有什么不轨之事!”
话音未落,里面一阵斥骂之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