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玉儿她还好吗?”
黛玉的耳边回荡着模糊的声音对她来说却是这样的熟悉,就好像是前世的记忆到今生依旧难忘。
“老太太放心,林姑娘只是气血亏,又见了血光受了惊吓,暂时晕过去了,好生休养便会好的。”
黛玉虽然还不能睁开眼睛,但是却清清楚楚的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她知道太医的话只是在安慰贾母罢了,她到底还有多少时候,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寒毒,又怎么会这么快就治得好。那个所谓的萧芷云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江湖术士罢了。那日吃了他的药不过好了几日,这一会子却怎么吃也不顶用了。她听见脚步声远去,屋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终于可以歇息一会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过了,黛玉平下心来,暂时将脑中的一切抛去,只留下一颗空白的心,让自己能感受片刻的安宁。
可是,安宁总是得来不易的,因而去得也快,只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听见守在门外的紫鹃的声音。
“见过太太,见过二女乃女乃。”
“太太,二女乃女乃,姑娘还没醒,老太太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你先下去吧,我们只是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决不会吵醒她的。”
“这``````太太”
紫鹃的语气有些犹疑,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凤姐生生打断。
“怎么?还怕我和夫人吃了你们家小姐不成?”
“奴婢不敢”
“那还不快滚,杵在这里做什么?”
开门声响起,黛玉原本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她听见两人走到她的床边,停下,一时间没了声响。黛玉感到此时正有四束炙热的目光打在她身上,似乎是想要将她射穿,让她就此化为灰烬。感受到了因岁月而侵蚀老化的皮肤慢慢滑向她的脖颈,将她的脖子围住,颤抖着微微用力。
“姨妈,不要。”
一瞬间,那双手被拖离她的肌肤,凤姐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惊慌。
“您怎么也糊涂起来了,要是在这里杀了她,你我都难辞其咎。”
“这你放心,虽然这张脸让我生厌,但是就这么让她死了,反倒便宜她了。”
王夫人的声音中满含着的不仅有厌恶、愤怒,甚至还有深深地恨意。黛玉很难理解为什么这个女人那么恨她。难道就是因为她母亲的一句话?那么,现在她的母亲早已去了那个世界,上一代的仇恨,能不能就此结束?!
她很想这样问她,可是她发不出声音来,她也睁不开眼睛,她更不能动弹半分——她什么也做不了!
即使可以,她也一定不会这样问她的吧。因为她们都是高傲的、有着极重疑心的人。
“走吧,看也看过了,这丫头,大概暂时是死不了了。”
“看这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看来她还不知道,迎春已经是我的女儿了。有了迎春,和国舅慕容家联姻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这两个人若是知道,此时她们的话都已经被躺在床上的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听去了的话,不知该是怎么样的表情了?
接着黛玉听见她们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不能听见``````
和慕容家联姻吗?
黛玉此时的心情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一张巨大的网络在脑中呈现,这全都要靠平日里紫鹃带进来的消息和倪二叔在外的全力配合。让黛玉能够清楚京城中的一举一动。
慕容家的侄女似乎便是南安王的侧妃。虽然南安王妃向来与北静王府是有交情的,但是,南安王似乎与王妃的感情并不好。反倒将府中的大小事务全都交由侧妃打理,所谓的王妃,也不过只是一个摆设罢了。
而南安王世子虽未娶正妃,但是他的许多侧妃皆是朝中重臣之女,而南安王之妹又以南贵妃之身入住飞翔宫,陪侍帝王左右,正是得宠之时。最近得到了消息,说是皇上得了重病,就连萧神医也束手无策,因为不能泄露了皇上的病情。因而萧神医暂住在京城别院,一副游玩的模样,实际上是在用药强撑着皇上的身子。看来皇上是时日无多了。
由此一想,黛玉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南安王的势力可以说是遍布朝野,而现在能与之对抗的唯有北静王与西宁王,东平王家的世子并不争气。成天喝酒滋事,最近因打上了礼部尚书之子而被龙颜大怒的皇帝罚在家闭门思过一年。早已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而西宁王和北静王又因北静王是当今皇帝之侄,而更受上心。因此南安王大概也将北静王府视为心月复大患。
他有危险!
此时黛玉能想到的只有这个。黛玉想到这点,已经再难平静下来了。她强迫自己马上醒来,只有醒过来,才能够去动手解决这件事。哪怕只是把它告诉紫鹃,让他知道,心中有个准备也是好的。
南安王虽然素来与北静王府的关系不错,甚至还常常派人去北静王府请北静王过府赴宴。但是表面上对你微笑的人,往往会在背后捅你一刀。
而他现在就是将自己的脊背抵在了那闪着锋利光芒的刀尖上。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姑娘!”
见王夫人和凤姐已经走远,被遣开的紫鹃这才跑进了屋子里,看见黛玉安然无恙的躺在那里,便放下心来。正当她要离开之际,忽然感到黛玉的呼吸渐渐紊乱起来。两股清秀的眉紧拧成川字,一滴一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溢出,汗湿透了白罗衫。
紫鹃见黛玉情况不妙,忙唤人再去请太医,又让人去禀告老太太。约模半刻钟的功夫,太医急急忙忙的赶来,诊了脉,施了针,黛玉终于安静下来了。
又重新开了药方,坐在黛玉身边不止哭泣着的贾母,忙问道。
“王太医,玉儿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说到这里,贾母已经泣不成声,而侍立在一旁的王夫人和凤姐都低垂着头,心中一惊,生怕紫鹃就这样将她们供了出来。
“没什么,老太太尽管放心,林姑娘只是一时魇住了,老夫刚施了针,让姑娘睡上一觉,待醒了就没什么大碍了。”
“可是,我们家姑娘万一再有个什么``````”
紫鹃一时情急,不禁月兑口而出,竟忘了这么多主子在这里,根本就没有自己说话的份,不过,似乎所有人都在各想各的,并没有顾及到这些。
“老夫会守在这里,直到林姑娘醒来。”
毕竟,是北静王爷吩咐要照顾的人,若是这个姑娘真出了什么差池,怕是到时候自己拿一大家子人就别想有一天安生日子过。北静王爷最擅长的事便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劳烦王太医了。凤丫头,还不快去准备好酒好菜来招待。”
贾母一听到王太医这样说,连忙转悲为喜,吩咐凤姐快去准备晚膳。让紫鹃好好在内室照顾着,自己则和王太医两个人,在外厅等着黛玉醒来,以免在里面吵了她休息。
黛玉在王太医施针之后便失去了知觉,直到漆黑的深夜来临,所有的人都袭上一层懒懒的困意,不住地打着哈欠。
贾母看着劳累了一天,已经年过半百的王太医有心于心不忍,便命鸳鸯在潇湘馆不远处收拾了一间空屋子,让他暂且住下。而自己依旧支撑着想要等到黛玉醒过了。深深宠爱着这个唯一女儿的独生女,所谓一个老人的自私,想要自己最爱的外孙女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
可是,黛玉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凤姐等人实在是等不住了,便上前劝道。
“老祖宗,林妹妹今天怕是不会醒来了,都这么晚了,您就先去睡吧,万一您累病了,林妹妹就算是醒过来了,也会伤心的。”
“你们要是累了,就先回去睡吧。不用管我,宝玉,你也先回去吧,袭人,把宝玉带回去。”
贾母抬了抬眼,看了看凤姐和王夫人,又看了看一直坐在那里闷不作声的宝玉,叹了口气,对众人说道。
她一定要等到黛玉醒过了,她要亲口对她说,是她对不住她,是她辜负了她母亲,是她让她受了这样多的委屈,是她没有照顾好她。
凤姐见贾母执意,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干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幸亏一直默坐无言的李纨看见凤姐的尴尬,便走上前,扶过凤姐,对着贾母行了个礼。
“老祖宗既然这样说,那我和凤妹妹就先服侍太太睡去了。”
贾母没有抬头,想来是累了,闭眼冥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摆摆手让她们去吧。凤姐等人一走,这屋里立马清净了很多,即使她们在时并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见屋子里只剩下宝玉还没有走,贾母不免有些心疼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声音很轻,就像是要被卷进窗外无边的黑暗中一样。
“宝玉,怎么还不走?”
“老祖宗,我想在这里等妹妹醒来。”
宝玉站起身来,和贾母靠在一处,像是在撒娇,又好像是因怕被这深沉的夜摄去了灵魂而感到恐惧。在这样深沉的夜里,林妹妹为什么还不醒,一个人躺在那里,她不会害怕吗?
宝玉看着夜色痴痴地想着。林妹妹定是会怕的,可是,她更怕这里,更怕在这里被吞噬了灵魂,万劫不复。这里的人比那夜更恐怖,至少夜是死的,总有一刻会迎来光明,而这大观园的光明,又在哪里?
可是妹妹,这里也有爱你的人,也有敬你的人,虽说这里是冰冷,但是也是个有情的地方。你又何必固执着不肯醒过来呢?
夜风憔悴了神色,黑暗吞噬了原本光彩的容颜,这一老一少依偎在一起,显得那样的苍白,那样的无依无靠。让人看了竟有半晌神伤。
也许是宝玉的祈祷真的依着这月洒下的流辉照进了黛玉的心里,里屋忽然传出了一阵动静,接着就有丫头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脸上闪动着惊喜的光芒。
“回老太太,回二爷,林姑娘醒了。”
一听到这样的喜讯,这个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花甲老人喜得从榻上猛地坐起来,平日里伺候着的丫头来不及搀扶,只见她颤颤巍巍地朝着内室走去。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自己至亲的外孙女躺在床上,脸色还未恢复,只是此时正朝着自己微笑,像极了她那个去世了的母亲。
“我的心肝宝贝儿,你终于醒了。”
贾母一时情难自禁,扑上前去,抱着黛玉就哭。也不知是黛玉将贾母抱在怀里,还是贾母把黛玉搂在胸口,只听见贾母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萦绕在潇湘馆的主屋之内,久久不曾散去。
“老祖宗,快别哭了,像个孩子似的,都是有孙子曾孙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让人见了笑话。”
黛玉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贾母的背,用手绢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在她的怀里静谧的微笑着。
“看看我,反倒要你这个病人来照顾,太医说了,你还要在卧床休息,还不快快躺下。”
贾母缓过神来,连忙要黛玉快快躺下,又吩咐琥珀快去请太医过来看看。这时,一直站在外侧的宝玉也挤进了人堆里,看着黛玉瓷白的脸色,只是紧拧着唇,一句话也不说。黛玉看见了丫头中间的那一身红衣,笑得恬淡。
“要是平日里,这呆子怕是早就叫开了,今的怎么,反倒成哑巴了?”
“我是怕妹妹刚刚醒来,不想说话,若是妹妹真的想说,那我就陪着妹妹说说话。”
宝玉走近了黛玉,在她的床前轻轻蹲下,宝玉虔诚的就好像是对着佛祖参禅了上百年的得到高僧。黛玉见宝玉当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他为她熬了整夜的带着血丝的眼睛,恍然间的感动。
“二哥哥,你也累了一晚上了,去睡吧。这里有老祖宗守着,我不碍事的。”
黛玉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对待这个人了。慢慢的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只想着待一切安定之后,便与那个人从此长相厮守。她已不在乎什么正嫡妃之位,也不在乎了什么他身边有多少个女人。若是真的有必要,以她的心思,她就不信自己会抢不过这些女人去。只是眼前的这个人让她有些恍然,并非什么情爱。只是觉得不忍,她原还是有欠他的了。
“妹妹放心,我不要紧的。”
宝玉听着黛玉这样关心自己,喜气顿时溢于言表。
“乖孩子,不要闹你妹妹了,快回去吧。大不了,明儿等你妹妹好些了再来看她也不迟。”
贾母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孩子,一时不忍心,便催着宝玉回怡红院去。袭人见是老太太的吩咐,本来并不敢多言,现在也上来劝着,终于将宝玉拉回了怡红院。即使得不到宝玉的心,她也要争上着二姨娘的位置。因而宝玉必定不能娶了林黛玉这个女人,否则任是何人便都再无机会了。
王太医也来看过了,等送走了所有人,黛玉已经没有什么要睡的心思了,想到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情,便是找紫鹃,要她把她知道的告诉给北静王,好让他先有个准备。可是,现在四下里,只有几个平日里伺候着的丫头和春纤,连紫鹃的影儿都没看见。
黛玉正着急着,忽然听见窗户边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心心头一热,原来她早已经去将他找了来了。虽然只是来看看她的病,但是这份情却让她的心一直暖到骨子里去。
“你来了。”
“嗯。”
“来了,就坐我身边来,让我看看你。”
“嗯。”
周围的灯火尽灭,累了一天的丫头们早已经回去睡觉了,北静王轻声的坐到黛玉的床边,黛玉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间。黑暗中,那双早已适合了黑夜的眼睛,看到月光下他淡淡的身影,抬起手,用指尖描出他伟岸的轮廓,在心里告诉他,我是那么想你。
“猜猜我在想什么?”
“你想我了。”
“怎么知道的?”
“你的心告诉我的。”
“今天怎么来看我?”
“和你一样。”
黑暗中,黛玉紧紧搂住水溶的腰际,将头狠狠贴在他的胸口。水溶的手温柔的抚模着她的发,温暖的手心传出的温度,带给黛玉的是心灵的安定。
“和你在一起,让我想要安定。”
“那就嫁给我,让我给你安定。”
“现在还不行,我有我的事要做。只是,相信我。天上人间非君不嫁。”
“我会等你。任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嗯。”
爱是不需要言语的,有时候用心就可以传递。黛玉知道,对于这些她不需要解释什么,她觉得他一定会知道。
“你要小心南安王,他很危险。”
“我知道。”
“贾家想和忠鼎侯联姻。”
“嗯。”
“这对你很危险。”
“嗯。”
“要小心,你说你会等我的。”
“嗯。”
“能陪我到我睡着吗?今晚,我想你看着我睡。”
水溶没有说什么,只是翻身将黛玉搂在怀里,躺倒,让她睡在自己的臂弯之中,感受着她身上与生俱来的清甜香味。
也许是因为太久太久身边没有这样的温暖,以至于让她太过于迷恋,也让她感到一种安宁,这一晚,她一直睡得很沉,就算是水溶的离去也没有惊动她的半分。她就这样睡到了中午时分,一个翻身,手搁在空落落的床上,黛玉一个惊醒,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床榻,心中也是一阵空落。然而想起昨夜他能来看她,心中又是一暖。
门外的一阵吵闹声将已经黛玉从惺忪的睡意中彻底惊醒。安心休息了一晚的黛玉感到原本病弱的身体似乎也有了力量。撑起身子,黛玉清声问道。
“是谁来了?”
“林妹妹,是我来看你了。”
这时宝玉已经走了进来,看见黛玉还没有起床,便拉着她的手想要陪她说说话。黛玉笑看着依旧孩子一般的哥哥,回想起自己刚刚见到他的时候,只要他一粘上来,她就要惹他生气。可是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会有将他当做哥哥来看的一天。
其实,他也是个可怜的人,虽生来就是个富贵闲人,但是他的一生又有多少事情又能由他自己决定的呢?读什么书,住在哪里,和什么人说话,和什么人一块玩,要娶什么人为妻,要过什么样的人生,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给他安排好的。这样的他,还有什么活头?
窗外吹来一阵冷风,将糊在窗上的纱纸吹得沙沙作响。
“你暂且出去,让我先起床。”
黛玉看着宝玉这几天没见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便让他先出去,等自己起了床再说。宝玉点点头,除了内室。黛玉让紫鹃给他倒杯茶。
“姑娘似乎现在对他改观了不少。”
“你也别贫我,这住在贾府里,若是平日里没有他,你的日子能有这般好过?”
对于宝玉这些年对她和她的这些丫头多做的黛玉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虽然她一直对他冷语相向,但是这个痴子似乎并没有察觉,更不会把这些记在心里。而是依旧默默地照顾着她们。
她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别人对于的表达的情感,很多时候,黛玉甚至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这个人,林黛玉本应该爱上的是一心爱她的贾宝玉,可是,她动摇了,她并不爱他,她爱上了别的男人。
也许,很早之前的那些冷言冷语并不是针对的他的,她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拒绝,应该怎样才能不伤害这颗赤子之心。于是,她用了最决绝也最冷酷的方式去断绝,可是,想要断绝那又怎样,他仍这样的默默付出,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她终不能爱他的,他应该知道的吧,却依旧痴痴的去追寻,抑或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凭借着人最敏锐的直觉去选择自己的爱。
“妹妹可好了?”
外厅的人已经等不及了,在门外徘徊着,进进出出的丫头们忙着自己的事,也顾不上招呼他。终于,喝完了第三盏枫露茶,有些等不及的对着内室试探着问道。
“进来吧。”
这是紫鹃的声音,看见黛玉似乎正在出神,便代她回答了,宝玉掀了竹帘进去,看见黛玉散着青丝,静坐窗前,身后的紫鹃拿着一把碧绿的翡翠梳,轻轻地梳开发间的每一个活结,然后小心翼翼的用一根珠钗绾起,细碎的流苏垂落在发间,珊珊可爱。
窗外的碧竹经过一场春雨的洗礼,翠得深沉,就仿佛是那种夹带着黑的颜色一般。雨后初霁,天空中飘摇着几缕淡云,竹林的淅淅沥沥地依旧下着小雨,阳光照下在竹叶上粒粒饱满的水晶,拾起满园的珠玑。
“这雨后的景可真美,也难怪妹妹要看的忘我了。”
宝玉见黛玉一直看着窗外,只一眼,便也被窗外的景色所迷惑,只是喃喃自语。黛玉回过神来,看着宝玉的痴样,不由得又笑了。
“林妹妹在看什么?笑得这般灿烂?”
宝钗的声音想起,这几日黛玉不在,她便天天往怡红院跑,试图能和贾宝玉搞好关系,毕竟,皇帝已经老了,这不出几年就要禅位给下一代了,入宫当秀女的事情就这样暂时搁下了。至于各个皇子那里,似乎都已经有了妾室,可是还没有迎娶正妃却是大多。而元春现在是正是怡亲王的侧妃,大概也是轮不到她的,于是她便在这里打起了正如日中天的贾府的主意。只是,薛宝钗可曾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原本与宝玉处的是极好的,而且两人的感情也一天一天的递增,对待宝玉身边的丫头她也是极和善的,特别是对待王夫人已经内定给宝玉的袭人,两个人一有空,便坐下来,就好像已经是两姐妹似的。
其他的丫头们也很喜欢这个从薛家来的薛小姐,但是,自从知道了黛玉就要回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宝玉变得食不下咽,整天整天的都在担心这个林妹妹,一有空就往潇湘馆跑。就算是,好不容易两个人碰见了,好不容易能做下来,聊聊天,也是三句离不了一个林妹妹。
这着实让薛宝钗一肚子的火气。可是又不能在别人的面前发泄出来,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今天原本是去怡红院找宝玉的,但是,袭人说,宝玉一早就去了潇湘馆,想着黛玉昨晚上好像是醒了,自己也该来慰问慰问,于是便往潇湘馆走来。
“姐姐怎么这般好兴致,到想起我来了。”
黛玉坐在窗边,并不不打算做任何移动,也没有让她坐得意思,这些天怡红院的事情她大致也猜测到了。估模着这会儿她来也不是主要来看她的,因此也并不打算接待她。
宝钗装作不知道黛玉的用意,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着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的宝玉,宝玉也看着她,笑道。
“姐姐也是来探病的,可巧了,到让我先来了。”
“只要有这个心就好了,来早了反倒是打扰你妹妹休息了。”
薛宝钗似乎是要将没出发的火气都发在这个潇湘馆里,既然别人不让她好受,干脆她也不让别人好受。让人看看,她薛宝钗可是好惹的主。
“你就快走吧!”
黛玉坐在那里,拽了拽站在她身侧的贾宝玉的衣袖,微笑着。她可不愿意让这个自己看不惯的人总是赖在她的潇湘馆中。再者说了,就算是这会子宝玉跟着她薛宝钗走了,到时候她自然还是有办法拆散了这一对,要她薛宝钗好梦难圆。
“怎么了,才刚来,就要赶我走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妹妹说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这会儿子说,我可受不了这到处乱窜的火药味。你还是快走吧!”
说着,黛玉便推着宝玉让他快走,就好像约好似的,正在这时袭人走了过来,看见薛宝钗和贾宝玉都在,笑容便更深了。
“林姑娘得病怎么样了?”
“好些了,有劳姐姐费心了。”
黛玉知道袭人早已站在了宝钗这一边,认定了宝钗就是这贾府的二女乃女乃,而莺儿又认了袭人的娘做了干女儿,这两人便是更亲了。至于此次前来,大概也只是不想让宝玉在她这里呆得太久,“顺便”慰问一下她的病况。
“袭人姐姐,你来的正好,还不快把这人给我带出去,一清早的就来闹我。”
“二爷,太太派人来说,早饭准备好了,快去吃吧。正好宝姑娘也在这里,太太说,若是看见了宝姑娘就要她也一块来,这倒好,也省的我跑一趟蘅芜院了。”
袭人暗暗地给宝钗使了个眼色,宝钗会心一笑,此些都尽入黛玉的眼中,看来凤姐和王夫人也已通了。,就只剩下老祖宗那里还没有过关。若是连那一关都过了,那薛宝钗就是名正言顺的贾府二女乃女乃了。
“既然是太太吩咐的,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是太太的吩咐,原本郁郁不得志的宝钗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在黛玉的催赶和袭人的劝促下,宝玉终于三步一回头的跟着宝钗走了。屋子里瞬间清静下来,一时间竟有些冷清,让黛玉忽然感到不习惯起来。
“今天,他什么时候走的?”
捻起偶然落在窗边的竹叶,黛玉仿佛无意中问道一般。淡淡的,然则心中早已百转千回。紫鹃看着黛玉这样女子相思的一面,不由得转过头去掩嘴轻笑。
“天蒙蒙亮才很舍不得的走的。”
“是吗?”
“他今天走之前,说今晚还会来的。”
“是吗?随他去,爱来不来。”
黛玉的脸上被染上一层颜色,映着苍白的容颜在绚丽的阳光下,发出耀目的光芒。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许多人朝着这里来了。黛玉知道,无论怎样今天自己是有的忙了,她很奇怪,为什么看病的人总是那么喜欢消耗病人本来就不多的精力,让病人更加觉得劳累。
“林姑娘,老太太来了。”
“知道了,姑娘已经梳洗好了,这就出来。”
“老太太吩咐过了,姑娘病还没好,就坐在屋子里,不要出去多吹风。”
“知道了,谢姐姐。”
这一过程中的对话并没有黛玉参与的必要,要对付今天这一整天的所谓的探望,黛玉能不说话的地方就不说话,能不走动的地方就不走动,她完全没有这么多的精力来做这些无谓的消耗。
“玉儿,可好些了。”
“好些了,老祖宗怎么那么早就来看我了。”
此时,黛玉已经坐回了床上,要是让贾母看见了,一个大清早她就大开着窗户,坐在水汽最重的窗户前面,到时候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挨骂了。
“乖孩子,不要起来,还不快躺回床上去。”
替黛玉盖好了被子,贾母坐在她的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知心话,其间最常说起的便是黛玉的母亲,这是她们两个人生命中都难以忘怀的至爱。一个是生她养她的母亲,而另是个是血浓于水的女儿。因此便也是两个人之间的最紧密的联系。
“老祖宗,玉儿好多了,您这几天也累坏了,不必这么一大早的就来看玉儿,玉儿受之有愧。”
黛玉说的是真心话,就算她要欺骗天下所有的人,但是只有两个人她不会去欺骗,一个是她的父亲,另一个人便是在她面前的这个已入耄耋之年的老人。
“不碍事的,我这么些儿女中唯有你娘我最是喜爱,可惜她去的早,还好你来了这里,让我这老人家有了一丝安慰,看见你就好像是看见了你娘一样。而在这孙子辈的人中,我最中意的也只有你了。别人都以为我会喜欢薛家的那个丫头。说实在的,那丫头的确可人,只可惜这么好的人却养不出配得上她的心思。”
贾母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可惜贾敏去的早,又好像是在怜惜黛玉,仿佛又是在叹息薛宝钗投错了人家,白白糟践了这么好的女孩儿。
“玉儿让老祖宗错爱了。”
黛玉知道今天贾母来这里并不只是单纯地为了看望黛玉的,但是她也不想点破,毕竟有时候,太聪明的人反而就不让人放心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这也是为什么曹操会杀了杨修的原因——知道的太多,便死得越快。
“玉儿,这里没有人,你告诉老祖宗,北静王和宝玉两个人你到底看上了哪一个?还是说玉儿你看上了更好的。你在我贾府里住了这么久,我也看得出来,宝玉对你的情。只是,老祖宗想知道你心里想的,若是你愿意,我就做主了,你若是不愿意,那一切都有老祖宗给你看着办。”
贾母想着黛玉的年纪也不小了,说实在的,虽然还未及簈,但是毕竟年纪已经差不多了,上门说亲的人也已经挤破了头,想要把这金陵第一美人娶回家去。可是,因为碍于北静王的面子。贾母都将他们一一回绝了,可是,宝玉的事情必需得从长计议。
一边是她最最宠爱的外孙女,另一边又是自己视为命根子的贾府长孙。所谓的手心手背皆是肉,自己也不好偏颇了那一边。其实,贾母最好的就是黛玉喜欢的也是宝玉,这样便可省了她很多的心思。
可是,看着低着头,绞着被子不语,贾母多多少少的也看出了黛玉的意思,看来,宝玉注定是要希望落空了。不过,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而她也已经物色好了自己满意的孙媳妇。
“既然玉儿不说话了,那便是默认了,这便是好的。我一会儿就要人去择了个好日子,让你成了这大观园的正经女乃女乃。”
贾母虽然年逾古稀,却依旧免不了些玩笑之心。看着黛玉不答。便笑着对着黛玉道。黛玉虽然知道贾母是与自己玩笑,却还是急着叫道。
“不是,不是他!”
“那边是北静王了,原来黛玉看上的竟是北静王爷。”
贾母的脸上漾起了一个深深地微笑,这也正是她中意的人。若是要将宝玉和北静王爷比起来,那宝玉可真的是差太远了。先撇开身份不说,光是这对人对事的头脑,宝玉就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北静王爷却最能够给黛玉安定。
黛玉她一个人支撑的太多,不能再让她连回家的时候都要扮演一个将一切安排地妥妥当当主母。她要做的只是躺在丈夫的怀里做一个需要依靠,需要安慰,可以哭泣的小女人罢了。
“老祖宗知道了,宝玉那里,我自有安排。老祖宗会让他变成只是你的二哥哥,不会再对你有非分之想了。”
贾母的心中透彻,她也知道黛玉并不是寻常时候看到的小家碧玉,这个孩子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贾母有心的为有这样的一个外孙女儿感到高兴,与此同是却也在担心,作为一个女人,黛玉所背负的实在是太多了。
“玉儿谢老祖宗的恩德。”
黛玉知道,自己要选择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其实,她真的很担心宝玉会娶薛宝钗,若他还是之前她所臆想的那个宝玉,那么无论他娶的是谁都不管她的事。可是,这些年来黛玉真真正正地将宝玉当做自己的哥哥来看。她也知道了,宝玉其实是个悲天悯人的人,其实往后会发生的一切并不能完全怪在他的身上。
“话就说到这里,你就好好歇息吧,把病养好了,到时也好早些坐上北静府的花轿。”
没有让黛玉起身来送,贾母拄着鹤头拐杖,一边和黛玉开着玩笑,一边走出了内室。黛玉看着贾母远去的身影,想到,自己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便没有看错人,贾母真的是一把龙泉宝剑,现在也该是她显露锋芒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