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那张清雅的面庞来,正是楚子渊。
他负手,仰望着天空,凤眸中划过一丝暗淡,低喃了一声,“可惜……唉!”
远处的天空,一缕浮云闲闲飘来。
可惜什么?悌
可惜没有杀死云建树吗?悌
云建树是楚寒霖的人,是老四那边的中流砥柱,是自己前进途中最大的敌人,最致命的威胁!
这一次,摄政王暗暗逮捕了云建树,为他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那个打入摄政王军营刑司部好几年的暗探终于派上了用场。谀
然而他,终究是心软了。
那人,是洛儿的父亲。
如果洛儿没有了父亲,那她一定会很伤心吧!
原有的计划被强改了,他只要云建树失去战斗力,却留下了他的一条命。
楚子渊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摄政王抓云建树是事实,让洛儿看见也不算是欺骗她。
毕竟摄政王做这件事,也是瞒着她的。
这样一个对洛儿不忠的男人,他有什么资格站在洛儿身边?
***
宝德宫内,摄政王处理着刑司部的事情,去云府的事耽搁了下来,脑海也越来越清醒。
这个时候去云府,他能对洛儿说些什么?
说云建树不是他抓的?谀
确实是他秘密逮捕了云建树,瞒住了洛儿,这事,他知道自己做得一点也不对。
而云建树浑身的伤也是由于自己没有保护好而产生的,他也是做错了。
纵观局势和鬼魅调来的信息,他可不会简单地就认为刑司部的守卫军是与云建树有旧仇,挟私报复。
眼下看来,这人是密探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是密探,那么一定是楚子渊的密探。
只是,人已死,苦于没证据……但他想,洛儿她应该对自己这么点信任都没有吧?
***
云府正院。
云紫洛坐在云建树身边,望着父亲熟睡中的面庞,眸光飘浮无焦点。
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外间休息的周氏赶忙跑了进来,嘴里说着“太后来了”,一屋子的下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退到墙旁站成一排。
“太后驾到!四王爷驾到!四王妃驾到!”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越来越近。
云紫洛也站起了身,走下床阶。
珠帘挑动,绫罗珠翠的太后被搀扶了进来,一进屋,眼睛内便浸上了泪水。
“建树……你的身子怎么样了?伤得不要紧吧?”
周氏急忙上前挽住太后的另一臂,扶她到床尾坐下,哭着说了云建树的伤情。
“爹!”
云轻屏跟在太后身后扑了过来,满脸恐慌地盯着床上的云建树,伸手摇着他的手臂,想要摇醒他。
云紫洛蹙眉,脸色微沉,上前不动声色地阻止住她。
“姐姐,爹爹身上都是伤,别碰到了伤口处!”
云轻屏的脸上戴着面纱,看不到她那薄润的红唇是不是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但却能从那双微挑的三角眼中看出她对自己的厌恶。
楚寒霖大步走过来,深沉的眸光从云紫洛身上扫过,转到床榻上躺着的云建树身上,浓眉拧起。
脸色瞬间冰冷,不由握紧拳头骂了一声,“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摄政王!”
云紫洛的心微微一紧。
云建树回来之后,在景阳镇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一五一十地跟家人说了,自然第一个传到了太后和楚寒霖耳里。
太后疲倦显老态的脸上阴晴不定。
周氏已哭出声,“太后老人家,您一定要给我们老爷做主啊!”
太后蹙起柳眉睨了她一眼,并没说话。
做主?谈何容易?
而今她与摄政王是貌合心离,她一门心思只想把霖儿扶上皇位,摄政王必须除去,得靠自己的亲弟弟建树除去。
如果是摄政王的对手,她还会如此费尽脑汁吗?建树他,还会伤痕累累躺在这里吗?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搬到台面上来?
而她,更是不易管了。
摄政王不动手,是顾虑着霖儿和老八,而她自己早在摄政王的掌控内了,他要她三更死,她绝等不到五更。
所以她现在除了有霖儿,有建树,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摄政王动建树,这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庆幸的是,建树居然还拣了一条小命回来……
“娘,爹爹的伤究竟怎么样?能不能好?”
云轻屏泣问。
周氏摇了摇头,脸色黯然,“大夫说了,这双腿怕是保不住了,下半生,可能要在轮椅上过了。”
云轻屏的眼前一花,不要啊!
爹爹要坐轮椅了,那以后云家还有什么指望啊?娘家在朝中没有了地位,她的身份更是一跌再跌啊!
这话,另一层意思也是说给太后听的。
太后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怎么可能?下半生要坐轮椅?
她的心头满是寒冷,要是真这样的话,那她要损失多少……心头默默计量着。
云轻屏可怜楚楚地望向楚寒霖,却发现楚寒霖深邃的凤眸正注视着退在一旁的云紫洛,呼吸顿时一促。
无边的怒气从心底腾起
,云轻屏忍得脸色涨成了通红。
然而,她只能强压住所有情绪,可怜楚楚地问道:“寒霖,圆空大师的医术不是好吗?他还答应给我治脸……”
楚寒霖连忙转开偷窥云紫洛的眼神,正色道:“嗯,已经让人去请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所以刚才我没提。”
周氏心中大喜。
云紫洛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云建树。
双腿保不住……怎么可能!
她死死咬住了下唇,一言不发。
其实,打心底里,她根本就不信是摄政王给父亲用的私刑!
他说,他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许动云将军;他说,那滥用私刑的人自缢了,她其实在心里都是相信的。
只是想到他背着自己抓了爹爹,自己却还不知道一般痴痴地在宝德宫等他盼他,就有得有一股受欺骗不受尊贵的感觉涌上来!
云紫洛心神凌乱地坐在梨木椅上,连太后和她说了什么话,她也只是机械地回复着。
一个钟头后,圆空大师果真来了。
太后已经先行起驾回宫了,楚寒霖、云轻屏和云紫洛还守候在这里。
周氏命了僮仆摆茶摆水果,十分热情周到。
圆空大师进屋后,双手合十,先给屋内的四王爷和几个女眷行礼,才为云建树查看伤势。
云紫洛见是圆空大师,也来了些精神,起身观看。
云建树已经醒了,眼光留恋地望着云紫洛的杏眸,任由圆空大师在自己腿上碰打揉捏,忍痛不语。
云轻屏看着父亲的眼神长时间地看着云紫洛,向自己只匆匆扫来几眼,心里已经酸得犯咕咕,但是面上却只能装不知道。
“大师,怎么样?”楚寒霖站在一旁沉声问。
圆空大师苦笑着起身,抚掌叹道,“老讷无力。”
云紫洛颓然。
云轻屏惊愕过后,连忙问道:“大师,您看看我的脸,我父亲的血可不可以?”
圆空大师摇了摇头,“刚才老讷已经看过了,将军的血是阳性的,而大小姐的血却是阴性的,血型不合。”
云轻屏“啊”地一声尖叫,掩住了嘴,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大师,你的意思是屏儿的脸无救了吗?”
楚寒霖急问。
“这倒也不是,四王妃若是将来有了自己的子女,兴许还有救处。”
这句话,无疑给了众人一个新的希望。
几人正说着话间,云紫洛却已默然挑帘,往室外走去。
圆空大师的眼光一直注意着她,所以不禁多看了两眼。
“二姐!”
迎面刚被周氏解足的云浩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云紫洛点了点头,却没有停步,径直往外走。
“小姐!”
桃儿忧心忡忡地在正院内等着她,同时围站着不少府里的下人,都焦急地候着消息。
“老爷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云紫洛苦苦一笑,只说了一句“不太好”,吩咐桃儿,“套马车,我要进宫。”
“进宫?好!”
待到云紫洛坐上马车,到达皇宫门口时,已是斜阳西下,天色暮冥。
“云二小姐!”
守门的御林军早已认识了她,很有礼貌地拦住了她。
“宫中没有旨意传召您进宫,请问您是来找谁吗?可有手谕?”
云紫洛没有作声,只是手心一摊,一块晶莹剔透的玉露在掌中。
那御林军吃了一惊,只瞧得一个“赫”字,连忙低下了头,退到后面,“请!”
云紫洛拉下车帘,心里暗叹,看着手中那块玉许久,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了起来,攥在手心。
到了内门下车,她没有换轿,而是凭着记忆向宝德宫走去。
宫门外,有摄政王的近卫看见了云紫洛,纷纷都吃了一大惊,又惊又喜地跑回去禀告。
几乎是片刻之后,一袭黑衣如风,摄政王已是满脸惊喜交加地奔了出来。
“洛儿!”
看到云紫洛的刹那,满满激动的心微微平静下来。
女人脸色淡淡,眉尖挂着疏远,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是云紫洛前世做杀手时习惯于用来保护自己的一个状态而已。
声音夹杂着一丝疲惫,“你知不知道我爹爹的腿是怎么回事?”
摄政王一愣,凤眸中闪过些许复杂,薄唇轻启:“洛儿,你爹的腿严重性骨折,但是,还有救。”
“有救?”云紫洛双眼一亮,“你能救他?”
摄政王点头,避开了她的眼光,“能,只不过需要时间,有可能是几年。”
云紫洛有些失望,可转瞬又喜悦起来。
毕竟有救了是不是?
虽然康复时间比较长,但慢性病哪个不这样?
未待云紫洛继续问,摄政王已接着说道:“你放心,他的腿伤就交给我吧,我有时间都会去看的。”
“谢谢。”
云紫洛道了一声谢,轻轻望了他一眼,转身欲离去。
“洛儿……”摄政王抓住了她的手臂,语声急切。
云紫洛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臂,未说话。
“洛儿,我没有让人对他用刑,但是,没有保护好他,这是我的错。”
摄政王缓缓启口,声线低沉嘶哑。
云紫洛轻淡地望了他一眼,道:“我知道。”
“你知道?”摄政王惊愕反问。
“如果真是你下手,我绝不会来找你,而且,我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云紫洛深深地望着他,说出来的话很淡,却让摄政王欣喜若狂。
“洛儿,谢谢你信任我!”
云紫洛的脸色却没有半点波动,杏眸中冷色未去,话锋一转,“可是,你不该欺骗隐瞒我!你敢说,你抓我爹爹会什么都不做吗?什么目的都没有吗?”
摄政王哑然,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要说,他跟云建树之间生死存亡,不是你生,就是我死吗?
他要让洛儿在他跟她最敬重的父亲之中选择一个吗?
他要亲手将他最爱的女人推向为难的境地吗?
这绝不是他想看到的场面!
他只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而不让她操半点心,可往往,事与愿违。
只是,妥协永远办不成事情,唯有快刀斩乱麻,而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去面对……
沉默间,云紫洛已转身快步离去。
摄政王深邃的凤眸凝望着她的背影,却没有追上去。
现在不管说什么,这种局势都不会因他或她的三言两语而改变,重要的,是用行动改变结局……
***
一连几天,云府的上空都被阴云笼罩着。
自那天后,云紫洛便没再见过摄政王,她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刚穿越来时的平静。
楚子渊带了一堆补品来云府看望云建树。
云建树自然是推辞不掉的,嘴角挂着感谢的笑容,云紫洛却看得出,他收得很是勉强。
心里也不由一阵茫然。
脑中忆起摄政王说的那句话,“不想要,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争,便无路可退。”
皇帝多病,连肖桐都能假扮皇上那么多天丝毫没有外人发现,祁夏的宫廷看似和平,其实却是暗流汹涌。
子渊说爹爹为太后所用,摄政王想除去他,那反过来想,爹爹又何以不想除去摄政王?
所以,他这才让自己离赫连懿远些吧!
摄政王与云家,是不是注定天生仇敌呢?
前往城东酒楼的马车上,云紫洛想得很是深入,却始终得不出结果。
忽然,行驶中的马车突然一震,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马中的云紫洛随着惯性往前扑去。
单脚勾住横梁,她刚想稳住身形,一双大手已从旁边圈住了她的腰,楚子渊温和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
而后大声朝外面喝问:“出了什么事?”
马车从半空中重重落下,楚子渊与云紫洛同时坐倒在软椅上。
外面车夫战战兢兢的声音说道:“是长乐公主的马受惊了,撞了过来!”
长乐公主的名字一提,马车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起来,自然是楚子渊最尴尬,立刻收回了拥着云紫洛的手。
一挑车帘,探了半个身子出去。
“子渊!”
长乐公主骑在高头大马上,双手紧紧攥着马背上的棕毛,大口喘着气,脸上红韵未退。
在那匹马前,站着上次在围场救了长乐公主的马术师,他正牵着马缰绳,轻抚着马头,显然刚将惊马安慰过来。
楚子渊面色微沉,转瞬自然,脚尖在马车上一点,身子已飞了出去。
车帘顺势落下,掩住了马车内的云紫洛。
“公主的马刚才怎么受惊了?”楚子渊立在马前问。
“被一只狗惊吓到了!”长乐公主愤愤说道,张开手臂,“子渊快抱我,我要下马!”
楚子渊薄唇微抿,终是伸开手臂,稳稳抱住长乐公主,将她放到了地上。
长乐公主一下地就往马车上跑去,楚子渊想拦,却没有理由,脸色变了一变。
掀开车帘,蓦然发现八王府的专用马车内还坐着一人,长乐公主吃了一惊。
待看到这人还是个女人,是她最讨厌的云紫洛,长乐公主不由怒喝道:“云紫洛!”
云紫洛正闭着眼养精蓄锐,对长乐公主的高分贝感到极为不满,睁开了大大的杏眸。
楚子渊急忙从后面走过来,说道:“公主,洛儿是去城东酒楼,我刚从云府出来,捎她一程。”
长乐公主一张脸却气得紫红,指着云紫洛大骂:“云紫洛,你这个狐狸精!还说上次月牙楼不是你,这回可被本宫亲眼逮到了吧!居然不顾廉耻,连八王爷也来勾/引!”
她的眸中满是恨意,“赫连懿就算了。楚子渊,他是本宫的男人,你居然也敢碰!云紫洛,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在东林,可从没有哪家千金小姐敢跟本公主抢男人的!”
云紫洛听着听着,对她的最后一句有些无语。
抢男人……
她的眼光竟然差到了那个地步,要跟长乐公主抢男人了吗?
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来。
“公主,我跟洛儿只是朋友,你别误会了她!”
楚子渊一张脸已然气得铁青,却强忍着怒气不能发作。
看着长乐公主像泼妇骂街一样说着难听的话,楚子渊心里的反感已经到了极点!
再听到她字字句句都满是对云紫洛的侮辱,而且都是空穴来风,根本没有的事,楚子渊更是气得额头青筋爆起。
可是,他却一句长乐公主的不是也不能说出来。
云紫洛感觉到了楚子渊的难堪与怒火,眸中划过一缕叹息。
她也不想让楚子渊为难,更不想跟这个长乐公主一般见识,
挑开了车帘,露出了马车右边的车窗来。
长乐公主已愤愤地对楚子渊说道:“我误会了她?子渊,即使你没心,她也对你有意啊!你别跟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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