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花开(1)
苏小雨喜欢雨季,喜欢十里荷塘。这个夏季,半夏莲开,接天莲叶无穷碧,是最美的风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近日,和家晖找到工作后,两人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
难得的休息日,两人坐火车到乡间赏莲。行走在荷塘边,苏小雨兴致勃勃欣赏着荷塘美景,突然就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棠梨!苏小雨惊叫,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苏小雨!棠梨也大声喊着扑过去拥抱着苏小雨。
瘦了,高了。棠梨打量着苏小雨。苏小雨也拉着她的手,笑说,你也越长越秀色可餐了呀!怎么是一个人啊?
棠梨甜甜地笑着说,他去演出了。
苏小雨假装不懂,接她的话问,哪个他呀?
棠梨亮亮的眼睛有些神往,有些自豪,你不认识他,我辍学后认识的,郝自鸣,是个歌手,现在在县里有点名气。
棠梨,那你苦尽甘来了。苏小雨拉着棠梨的手高兴地说。
是啊,是啊,棠梨也有点激动。棠梨比苏小雨小一岁,个子、长相、性情都相近,那时同学们常常戏称她们是双胞胎。
棠梨看见谭家晖,笑问,雨儿,这是男同学还是男朋友?
苏小雨拉着她的手笑,一边向谭家晖招手,来介绍一下。好啊,这就算认识了啊。
三个人又说了半日话,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棠梨花开(2)
棠梨生在中原小镇一个古旧的小巷里,窄窄的青石板小路弯弯向远方。
妈说,棠梨生的那年小镇河边的棠梨花开得最好,一树树,雪花一样,白了枝头。爸说,丫的名字就叫棠梨吧。
棠梨就在这个老街,这条小巷,度过了难忘的童年。长大后,对于棠梨,偏科始终是个要命的话题。
高一时,棠梨还没有长开,薄薄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细细的小辫,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棠梨几乎没有什么数学细胞,数学学得一团糟。爸去见了老师,问:棠梨考上大学的希望有多大?
那时还没有扩招,老师答:万分之零点零五。
爸站在老师的门外长长地浩叹一声:那就算了吧,这么小的希望,家里又那么穷。他的深深的皱纹和半鬓的白发在风中显得那么苍凉。许多年后,棠梨还记得这一幕,还记得这个悲情的时刻,像针一样刺着她的心。
棠梨回家去哭着求了爸,又求了妈,她说,我还要当作家、文学家、还要拿诺贝尔文学奖,辍学了,我怎么办呀!
棠梨其实并不是智商低,只是偏科而已,在艺术上的天赋常令人羡慕。棠梨曾借过同学姐姐的素描本,只学一星期就能给班里同学画像,读了半本诗集后写的诗就登在了省报上,听歌最多三遍就能唱得和原唱一样标准一样好听。文史哲也是那样棒,文章更是篇篇都被老师当范文在课堂上读,读了这班读那班,甚至还被外校的老师拿去给学生学习。功课再重也喜欢写小说,常常在深夜无人时写,一本又一本,灵感像清泉一样汩汩不断。
那年苏小雨曾找过棠梨,让她看自己在暑假偷偷写的小说。接过小说没看几张,棠梨就笑个不停。她说,雨儿,你怎么能让小说女主的感情在三个男子中间不停游荡,不知选谁是好?你想想,白娘子要是下得凡来,看见凡间男子,东张西望,眼花缭乱,不停相亲、挑选、比较,最后才选中许仙,那《白蛇传》还能千古流传吗?恐怕不是千古绝唱,早成千古“绝灭”了。你看,白娘子唱的是:我本峨眉一蛇仙,为你相思到凡间。这不,一下就抓住了观众的心。要传神,知道吗?
苏小雨恍然大悟,开着玩笑说,好个棠梨!棠梨到底是棠梨啊,唉,老天不公,既生棠梨,何生苏小雨!于是,两人笑作一团,闹了好久。
可是,棠梨还是辍学了,爸的叹息,妈的叹息,棠梨知道没有一丝上学的希望了。
我才十五岁,能做什么?棠梨一脸茫然。爸说,只要不花家里的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时妈是皮具厂的下岗工人,哮喘病,一遇到风雨天就整夜的咳嗽,脖子像绳子勒了一样,爸在电焊铺做工,他心情不好,时不时去来点小赌,赌输了,就在家喝劣质的散白酒、摔酒瓶,吓得棠梨常常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棠梨花开(3)
棠梨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十七岁那年,遇上了郝自鸣,郝自鸣那时什么也不是,抱着一把破二胡,街上哪个店老板在店庆或节日时高兴了,请他在门前唱半天,完了,赏一顿饭,给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
郝自鸣那时二十三岁,有一张郑伊健式的脸,头发也是那样的,碎发,半长,斜遮到眉目边。棠梨不喜欢头发太短的男子,尤其是寸头,一览无余,没有味道。
郝自鸣那天站在老街旧了的屋檐下,穿着白色的衬衣,蓝色的牛仔裤,膝盖处已经发白,他吸着烟,眼神迷茫,漫不经心,在秋天的风里,那样颓靡那样冷酷,像毕加索笔下的一幅画,传递着高不可攀的寂寞,一下就打动了棠梨的心。
棠梨常常远远地偷看他,尽管他并不正眼瞧她。可棠梨的梦里尽是他的影子,还有落花的声音。
有一天,棠梨跟在他身后小心地问:以后,我能和你一起唱,一起挣钱吗?
他依旧吸着烟,漠然地看棠梨,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棠梨尾随着他进了旧巷子里的一间小屋,满地的啤酒瓶、空方便面袋、烟盒,踏上去瑟瑟作响。
郝自鸣依旧不说话,仿佛没看见棠梨似的,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默默擦着他的二胡。棠梨拿了桌布到处擦灰,把地上堆了最少二个月的废旧东西全部清理一遍。
棠梨一直忙到天黑,郝自鸣终于说话了:回去吧,晚了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张口和棠梨说话。那晚,一个人走在黑咕隆咚的旧街上,棠梨的脚步轻快,心里满是欢喜,一遍遍咀嚼着郝自鸣那唯一的一句话。
但从此,棠梨真的能跟着郝自鸣走街串巷挣钱了。棠梨的声音婉转,像空谷飞出的青鸟,他的二胡伴奏悠扬,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光。
冬天来了,阴霾好久的天空开始飘起碎碎的雪花,满目是一树树光秃的枝桠。棠梨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听到人群噪杂的吵闹声,还伴着女人尖利的哭声。走到家门口时才知道,爸和邻街开糖果批发店的女人被当场逮在了床上,那家的男人带了人正在砸东西,把能砸的东西差不多都砸了,围观的人一圈又一圈…….
棠梨转身就跑,一直跑到郝自鸣的小屋里。棠梨一下抱住郝自鸣大哭:你要我吧,郝自鸣!带我远走高飞,带我去海角天涯,去流浪!
郝自鸣楞了楞,飞快地把棠梨抱到床上。北风凛冽地刮着,在高高的树丫上回旋,拖着长长的、可怕的哨音,如暗夜游荡的鬼魅,雪花开始大团大团的下,纷纷扬扬,白了这片苍茫的土地…….
一夜缠绵过后,郝自鸣点上一支烟,目光散淡地眺望着窗外的飞雪,好久终于开了口:你要愿意,就住这吧。
棠梨还是喜欢郝自鸣淡淡的眼神,让人想起冷而辽阔的江面。是的,她这样爱他,可以为他做饭,为他洗衣,为他生,为他死。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的男人真的是罂粟。
那天,棠梨看到郝自鸣和人打架,准确说是和三个街痞子打架,他们让他交占位费,他不肯,于是打起来。郝自鸣打倒了一个,可是另一个拿了啤酒瓶砸向他。就在这一刹那,棠梨没命地扑向郝自鸣……
血顺着棠梨的头缓缓流到脸上,在场的人都傻了,郝自鸣也傻了,抱着棠梨冲向诊所。郝自鸣第一次对着棠梨哭:你怎么这样傻呀,棠梨!
棠梨的脸那样苍白,嘴唇剧烈地抖着,她吃力地看着郝自鸣,久久,不能说一句话。
郝自鸣把头俯到棠梨脸上,他的泪流下来,一遍遍地吻着棠梨的脸。棠梨隐隐听到他叹息的声音:我只是个野孩子,从小就被遗弃的孩子,你太傻,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好?
棠梨无力地举起手,抚模着他的黑黑的发,他的眼睛真好看,像梁朝伟在《花样年华》里忧郁而明净的眼睛。他说,棠梨,你喜欢什么?你要什么?
花。棠梨不假思索地说,她的声音微弱:我要花,满庭院的花,梨花开了杏花开。还有棠梨花,我的生命之花……
好,好!他急切地说,等你好了,等我挣了很多钱,我带着你,一日看尽长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