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天涯 第七章 往事难如烟

作者 : 韩溪岁月

往事难如烟(1)

棠梨跟着苏小雨到了杭州,也许杭州城幽静的环境真的可以治疗棠梨心中的伤。苏小雨和家晖对她极好,什么也不让她干,规定棠梨的任务就是散步、读书、写字。两人商量着等棠梨的情绪好了,就让她在杭州打工,也好有个照应。

可是棠梨还是会流泪,她会久久地站在阳台上,会在月亮渐渐升起的夜晚独自流泪。有时会发呆,读了几页书,就发起呆了,半天了还是那一页。家晖安慰苏小雨说,棠梨是个坚强的女孩,她只是需要时间,一定会过了这个劫。

周六的早上,三个人正吃着饭,响起了敲门声。家晖放下碗跑去开门。他一下惊叫起来,来的竟然是爸和蓝姨。

苏小雨上前见过了蓝姨和爸,也介绍了棠梨。三个人一下都忙碌起来,倒茶、拿毛巾、拿碗筷。

家晖先去偎着蓝姨,从小蓝姨宠他,就像亲娘一样。他扒拉着蓝姨的头发说,看,白头发怎么长出这么多?

蓝姨慈爱地拍一下家晖的头,你都这么大了,蓝姨能不老?我们的家晖都快娶媳妇了。苏小雨羞得红了脸。

谭言池一边喝着茶,一边笑说,你蓝姨在家就念叨着要喝喜酒呢。

见到了传说中的蓝姨,苏小雨忍不住打量着她,蓝姨很瘦,中等身材,齐耳短发,干净利落,坐在那里显得稳稳当当,好像气沉丹田的样子,只是脸上有些许倦容。

说话间,谭言池低下头来,叹了一声,你们还不知道,你刘叔去了。

去了?家晖还没听懂。

一周前开的追悼会,你蓝姨在家哭了好几天,这两天一个劲儿说想念晖儿了,我们就来看看,也算陪你蓝姨散散心。

刘叔是蓝姨的丈夫,年轻时在新疆当兵,两个人一个天之角,一个地之涯,好容易熬到三十八岁才复员回家乡,在镇派出所工作,副所长,工作兢兢业业的,性格豪放,是条铁打的汉子。家晖疑惑地问:刘叔怎么说走就走了?

蓝姨一下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谭言池又是一声叹,说,也是你刘叔流年不顺,镇里有一家报案,说十五岁的孩子丢了三天了,难不成是遇了歹人?孩子的妈妈在派出所哭得死去活来。你刘叔马上安排干警分散四处寻找,派出所干警少,他自己也拿着孩子的照片,把镇上的两家网吧找了个底朝天,还是没发现一点线索。不过网吧管理员说,这个孩子原来来过,现在都转到县城的网吧了,那里环境好,还有人送餐。

于是,你刘叔就把县城的网吧一家家寻了一遍,天黑时发现有几个十几岁的孩子躲在网吧不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吸着烟,走近时一个男孩刚好抬了一下头,和照片中的孩子很像。你刘叔就近前去问他,却发现他们竟然在吸“白面”。他大喝一声,你们这“白面”是从哪里来的,走,跟我回派出所去!

你刘叔去拉其中的一个孩子,只一下就拧了他的胳膊,把他制服了。他原想这么大的孩子,吓唬一下就乖了,谁知一个最大的男孩,拿了一柄刀就从他后面捅过去。只见刀光凛凛一闪,他一下倒在血泊中。几个孩子一哄而散,后来有人发现打了120,可你刘叔还没到医院就断了气。可怜他一生英武,到最后竟死到几个孩子手里。那家报案的孩子妈妈知道闹出了人命,孩子还吸毒,一时受不了打击,一根绳子上了吊。

那天,恰好是你刘叔四十九岁生日,你蓝姨整整忙碌了一下午,就等着他晚上回来,谁想等到后半夜,却等来了这么个噩耗。当你蓝姨拉开门,看见县局局长、所长和全体干警个个身着警服,手托警帽,神情肃穆,还有两个干警抬着你刘叔的照片,手捧鲜花,她的心就跳个不停,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一下抱住你刘叔的照片哭起来……

往事难如烟(2)

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安静得让人窒息,透过窗棂缝的风吹着蓝色的窗帘,寂寞地摆动着。蓝姨把脸扭到一边去,不停地擦着眼角,暗自垂泪。

棠梨在一边听得泪水涟涟,她原来也听苏小雨说过家晖有一个蓝姨,蓝姨在她心中就是一个传奇,一个神秘的侠客,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看见了她的悲伤,她的眼泪。谭家晖和苏小雨也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蓝姨没有孩子,到最后等着她的却将是孤独的晚年。

谭言池说,唉,老了,经不住什么事了,你刘叔一去,我这些天不是失眠就是噩梦连连,还总梦见你妈,她穿着单薄的紫色衣服,赤着脚,在漫天风雪中只是飘飘荡荡地走着,像纸片儿一样,犹自哭泣,说不放心晖儿,我在后面追,可是怎么也追不上,我喊她,她也不回头,到后来竟化作一缕轻烟……我去找算命的解了几次梦,说好的有,说歹的有,心中到底是没有底。

家晖急急地说,爸,你梦见我妈了吗?对了,我上大学离家的那天,你给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你好像说我妈不是难产死的,要告诉我妈的真正死因。

谭言池的眼睛渐渐漫上泪水,哽咽着说,晖儿,你妈不是难产而死,是被人逼死的,我和你蓝姨不想你那么小就背着仇恨的十字架,还怕说多了仇人谋你,就一直瞒说是难产死的。现在你长大了,也该知道你妈真正的死因,这两天频频梦见她,我就想,是不是梅的魂在提醒我……

是谁,谁逼死的我妈?家晖的后背一下冒出一股冷风,一下紧张起来,焦急地问。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往事了,谭言池的心情沉重,前尘往事又像风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闪现……

谭言池说,你妈在第二天从湍河里打捞上来后,早没了气,她还那么年轻啊,只有二十三岁。晖儿,记住,逼死你妈的人叫梁上鸿,我和你蓝姨去报了案,可是梁上鸿已经逃了,这么多年从没出现过,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梁家还在警方花了好多钱,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有,当年要不是你蓝姨及时赶来,恐怕连你也被害了。

蓝姨叹息着连连摇头,接口说,可惜了梅,那么好的梅,好标致的人物,又识书达理,又好性儿,当年怎么就晚了一步!那夜,我其实已经睡下,突然就惊醒了,心也不停地跳,紧接着就听见隔壁传来的声音。我飞一般地过去,可是已经晚了,我只救了晖儿,没有救得了梅,梅已经跳到了河里。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常常梦见她,有时梦见她在水里挣扎,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说,萍,救我……有时梦见她就站在院子的梧桐树下,微笑着向我招手……蓝姨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到后来就泣不成声了。过了好久,蓝姨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掩饰道:你看我,年轻时倒男儿性,和花木兰一样,快五十了反倒多愁善感起来,这两日眼泪多,说话间就想哭。

听了这一段悲惨的往事,谭家晖和苏小雨相拥哭泣,棠梨也在一边不住地哭。家晖抹着眼泪,对着家乡的方向说,妈,你的晖儿无能,到现在才知道真相,可是到哪里去找梁上鸿?你要泉下有知,就成全了晖儿,让我找到那个逼死你的仇人!

往事难如烟(3)

谭言池和蓝姨住了几天就走了。可是那样悲情的气氛还久久地停留在屋内。

半月后,棠梨应聘到一家丝织厂做了流水线工人,白天没命地干活,晚上回来也是不停地干家务,棠梨好像一刻也不能闲下来,可是更沉默了。

这天,已经很晚了,棠梨还没回来,打手机也不接,苏小雨和家晖急了,到处找棠梨,天下着小雨,空旷的街道笼罩在一片烟雨苍茫之中,他们在雨中喊着棠梨的名字,从离家近的街道找到小巷,从小巷又找到棠梨上班的丝织厂,可是到处没有棠梨的踪影。

两个人心急如焚,家晖说,要不咱回家去等,说不定棠梨已经回去了。快走到家时,苏小雨突然看到一棵大树下有一个黑黑的影子,吓得抱紧了家晖。别怕,家晖一面安慰着她,一面走到那个黑影跟前,没想到却是棠梨!

棠梨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湿湿地贴在前额上。苏小雨上前去抱住她说,棠梨,你怎么不回家?心里难过也要回家呀!

没想到棠梨却笑了,雨儿,你看这雨下得多好,在雨中淋一淋反倒让我彻底清醒了。我这几天的沉默不是在难过,我是在反思,思考我的过去和将来,我要和你一样生活着,活得有意义。我下了很大决心,我要边上班挣钱边学习,争取明年参加高考,然后报警校,做一名警察。

苏小雨一下笑了,好啊,棠梨,你能这样想,我和家晖就放心了。真的下决心了吗?

是。棠梨坚定地点点头,下不了决心,我也不会给你说。苏小雨又问:可是,你是怎么想起要参加高考,还要当警察的?

棠梨略微停顿了一下说,是这些天的见闻,是蓝姨的遭遇,是刘叔的牺牲,是梅姨的死,让我醒悟了,世上的苦和痛有千万种,我不能一味沉湎于个人的痛苦中。至少,我觉得做一名警察,像刘叔那样的警察,就算死也死得壮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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