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之城(1)
从同里返回后,家晖兴冲冲地给爸和蓝姨打了电话,先说了同里的美丽风景,然后说他和苏小雨就要结婚了。是的,她那么纯净,她不要唾手可得的富贵,也不要人人艳羡的高干之家,愿意和他过着一贫如洗,相依为命的生活,那么还等什么?
家晖给爸说,我在同里的月光下向苏小雨求了婚,那晚的桨声灯影就是我送给她的求婚礼物。他听出爸在电话那端的激动,他只是连说了三个“好”字。他是爸的儿子,能读懂爸的心情。
他没房、没车、没存款。可是苏小雨说,只要谭家晖,没有谭家晖她注定了一生都要流浪,一生都无家可归。无家可归,这是一个多么让人钻心的词,从她第一次在同里的船上重复徐志摩的这句话后,家晖就发誓这一生都要好好爱她,用自己的生命去爱她,不管有多难。
家晖已经给房东说了,就在这个简陋的一室一厅里办喜事,当然,朋友不多,也不会太闹。房东太太是个和善的女人,她说,好啊,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多般配的一对,我也沾沾你们的喜气。这年月,什么都错位,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个娇滴滴。可不都是钱闹的,乱点鸳鸯谱的嘛!
这时棠梨已经去云南上警校了,国家扩招了,再加上棠梨的锲而不舍,最终还是抓住了万分之零点零五的希望。
家晖一下班就不知疲倦地收拾房子,找人先粉刷了房间,淡绿的墙壁,是苏小雨喜欢的颜色,装了新的木地板,安了小巧精致的台灯、桌灯,挂了壁画,买了必须置办的家具,还买了几盆君子兰和文竹,小屋里顿时焕然一新。他给不了苏小雨房,可他能给她一个窝,温暖的窝,这正是她要的。装修新房几乎花光了这两年存的钱,他们在这个小屋里幸福地旋转、拥抱,然后长久地注视,一句话也不说,好像要把这一生的期待都放在彼此的眼睛里。
这几天家晖的心情特别好,一手设计的策划文案也得到了策划部主任向海的充分肯定,他说,很好,客户也很满意,预约好今晚来取设计方案,而且要把款全部交上。下班后你再主动给客户打个电话。而且,要注意联络感情,这个客户可不能丢,不行,咱策划部晚上请客?
好的,好的。家晖答应着,他很兴奋,这几天的顺利和快乐让他的精神始终处在亢奋状态中。快下班时,他给客户打了电话,晚餐定在西湖春天,然后给苏小雨也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和向海在西湖春天宴请客户。苏小雨已经到家,叮嘱他,忙完了早点回来。
西湖春天在杭州城西边一个相对幽静的地方,名字挺浪漫,其实是一个没有一点名气的中低档餐厅。家晖和向海早早等在腊梅厅里,这个期间家晖把文案又细细地核对了一遍,然后满怀信心地等着客户的到来。晚七点四十,刘经理才姗姗而来,这是一个矮矮的中年男子,有点秃顶,脸型上尖下宽,面色红润,颇有福相,肚子也微微隆起,一进门脸上溢满了笑,连连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两位久等了。
家晖和向海都起身迎接,脸上也堆满了社交式的笑容。席间除了觥筹交错,他们还谈了很多,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最后,向海说,我喝多了,到卫生间去一下。家晖把设计方案交给了刘经理,他草草地翻了翻,说已经看过,很满意。于是,他从包里取了三万元递到家晖手上。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一群警察闯进来,出示了证件,气势汹汹地说,接到群众举报,说西湖春天腊梅厅有人正在毒品交易,奉命搜查。
他们先查看了家晖手中尚未来得及交给刘经理的文件袋,竟然翻出了3包海洛因,这是家晖做梦也想不到的,他一下傻在那里……
幻灭之城(2)
家晖大声抗议,拼命挣扎,他说,我要回家,苏小雨还在家里等我。
可是,他已经被控制了,没了自由,他的双手被反扭起来,一个冰凉的手铐戴上了双手。他看见刘经理也被两个警察控制住了,肥亮的脑门上好像都是汗。极度的紧张无奈让家晖如坠地狱,他的脑子里不是毒品,全是苏小雨,没有了我,她一个人怎么办啊!
家晖还在挣扎,声嘶力竭地喊:谁在害我?一个警察卑夷地冲着他吆喝:老实点,证据确凿,人賍俱获,你还嘴硬!
两个面无表情的警察把家晖推上了停在西湖春天外面的警车。警车一声长长的鸣叫,在夜晚宽阔的大道上飞一般的开起来,车速很快,两边的高楼、霓虹、冬青树都一闪而过。当警车经过他和苏小雨住的那片陈旧低矮的老式楼群时,谭家晖泪如雨下,他和苏小雨,一夜之间竟然隔了这么远,仿佛生和死的距离,这样遥远,这样无情…….
他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一切,失去苏小雨,一路上依旧大声抗议:我要回家,我是被人陷害的……没有人听他说,车上是令人窒息的沉闷,还有警察冷漠的脸。
是的,家晖已经确认有人在害他,他费力地回忆了这件事前前后后所有的细节,还想起和向海在腊梅厅等刘经理时,他还查看过文件袋,那时什么也没有。
向海!他的脑子里闪出了向海那张城府很深的脸,一定是向海在害我,向海趁我和刘经理喝酒时,偷偷塞了海洛因,然后他借故离开,打了电话报警……他的心跳了一下,很疼,好像一下找出病根了,向海为什么害我?而且下了这样死的手?他又迷茫了,找不出答案。在公司里,他是向海的副手,对向海一向忠诚,配合得力,从没想过越雷池一步,那么是他感觉到潜在的威胁了,是他感觉到我的勤奋,还有业务能力的迅速提高对他构成了威胁?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家晖痛苦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还是想不起向海何以对他下如此死手。
家晖被带到了审讯室,幽暗的灯光,只看见三个警察陌生的脸。一路的苦思冥想,他已经非常疲惫了,全身像灌满了铅似的沉重,他低着头,想的什么,连他也不知道。
嫌犯姓名?一个警察冷冷的声音传过来,像一把冰冷的剑,他知道审讯开始了,他的世界已经沦陷,沦陷的,还有这座城,这座幻灭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