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晖低了头不再说话。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两人坐上南下的火车,谭家晖探出车窗回头望去,雾霭中的西安城宛如一座洞开的可怕魔窟,吞噬着人家屋檐下颓败的幸福和忧伤。浓雾凝结而成的雨滴顺着窗玻璃不停滑下,酷似内心无法抗拒的孤独。
火车一声长鸣,隆隆疾驰在一望无际的铁轨上,古老的西安城远了,再远了……
为何离别的心情这样凄惶?
苏小雨,我们就这样别离?这样挥手?这样相隔在茫茫人世?
苏小雨,如果回忆凝成了霜,我们会不会相忘于江湖?
晨曦微开时,车过隧道,铺天盖地的黑暗迎面而来,如沧浪之水席卷了溺水的人。隐约听见石缝里冰凉的雨声,滴滴穿肠而过。
苏小雨,如果青春可以赌注,回忆可以下酒,我和你,怎么会只是这一盏茶的缘分?
苏小雨,西安城是一座魔幻之城,杭州城是一座伤心之城,没有你的城,就是一座空城。我想逃离这座空城,可是天下之大,能逃到哪里?
谭家晖和蓝姨抵达杭州时,雨下得正大,街上到处是逃避不掉的大雨,衣服瞬间湿透,可那个常常在下雨天给他送伞的女子,已经远了。
晖儿,你,没事吧?蓝姨的声音。家晖穿过雨帘望去,看见蓝姨关切的目光。一路无言,一路痴呆僵硬的表情,蓝姨已知他心如刀绞。
我,没事。谭家晖的心又晃了一下,弥漫在心里的痛无处延伸,像天上绵绵的雨丝。走到老街的屋檐下,皮包里的手机固执地响着,家晖迟疑着不接,蓝姨催他,快接呀,别误了事!
家晖无精打采地喂了一声,哪位?
啊呀,哥们,可算找到你了,我可是费了山路十八弯的劲儿!我祝卫呀,听出来了吗?
祝卫!谭家晖眼前晃着一张瘦瘦长长的脸,祝卫,没想到是你,在哪呢?
我在乌鲁木齐。哥们,这两年混得怎么样?可别告我你没开上宝马,住上小高层,还和当年一样一贫如洗啊,咱们当年上大学,那纯粹一革命时代,小米加步枪,穷是理所当然的!祝卫是东北人,特能侃,一说话就滔滔不绝。
祝卫,可算你说着了,我可真跟穷联着姻呢,而且,小雨也走了。
啊!祝卫在电话那端夸张地惊叫,我告你,那你可真混瞎了,人财两空啊。再不济也得用用美男计,你丫白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不去迷惑那些钱多的扔不完的富婆千金,还楞着干什么?简直就是浪费青春,浪费资源!
东北人好像个个天生都长着幽默细胞,家晖也受了祝卫的感染,声音提得很大,几乎压住了雨声,祝卫,你神侃的功夫可比上大学时又见长了啊!开口闭口就是穷啊,富啊,钱啊,怎么,真成了一夜暴富的老板了?
祝卫大笑,哥们,你丫没别的缺点,就是太循规蹈矩。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如今可是笑贫不笑chang,千万别提穷字,穷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要是舍得杭州,跟我来乌市混吧,兄弟没长你那脸,可天上掉馅饼偏砸了头,你弟妹的哥哥的姐夫是一包工头,我这两年就拽着他,搞小产权房开发,发了点财,你要来乌市,尽管找我。以后的天地更大着呢!
好,祝卫,我想想,回头可能真去找你。
那我可等着,好,哥们,先聊到这,有人找了。卡塔一声,祝卫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回到家后,谭言池早已等得心急如焚,一见家晖就一把拉住问:小雨呢,见到了吗?
家晖心里难过,把脸扭向窗外不说话。蓝姨见他这样,也叹了口气,别提了,小雨和梁君已经举行了婚礼,可怜了我们晖儿。
谭言池闷坐着好久不语。蓝姨就将去西安的整个惊险过程讲了一遍,最后她说,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谭言池问。
梁上鸿。
啊?听到梁上鸿的名字,谭言池的汗毛一下竖起来了,怎么会见到他?
梁成瑜,梁君的爸,就是梁上鸿,蓝姨一字一顿地说,是他,一定是他!那张脸我永远也忘不了,二十多年来,我无数次在梦里梦见梅,梦见梁上鸿。
谭言池紧张起来,那,晖儿,他已经发现了晖儿,可怎么办?西安、杭州可是梁家的势力范围。他又望向家晖,晖儿,要不你出去躲躲,离开这儿,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我不能没了梅,又没了我们的儿子。
爸,我不用躲,我不怕他!家晖大声喊,可我真要离开这里,杭州是一座伤心之城,我必须逃离。我一大学同学在乌鲁木齐,我准备去找他。我想通了,凭我单枪匹马,又一穷二白,根本动不了梁成瑜的一根毫毛,现在和他斗,根本就是鸡蛋碰石头,我必须涅槃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