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予虽回魔界半年,倒还十分纯洁,又或者心里有病,再没听出白狼言语里超出常人思维的暧昧和兴奋,答道:“没有,当然没有……不过是闷了,随意出来走走。这里远离凡间,无非是些山精水怪,叫我和谁谈情说爱?”
“狐妖啊!”白狼笃定地说,“连原微堂堂的大剑仙都可以娶九尾狐,你一个入了魔道的,娶个妖更不成问题了!”
我笑盈盈道:“胡说!人家是堂堂魔帝之子,要娶也娶个漂亮的魔族女子啊!最好是什么长老什么魔王的女儿,才更门当户对呢!”
景予怔了怔,却没有反驳,只皱了眉,看着沿途的蔷薇,问道:“青岚也出去了?”
白狼叹道:“你没和他在一起?那他可能真的去和一夕谈情说爱去了!你转悠挺久了吧?没遇到他?”
景予正待说话时,忽然抬起头,看向天际。
我心中无端一悸,连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时,只见本来被下方雾气掩得迷蒙不清的夜空里,忽然划落一道流星媲。
本来很小的一颗,却在划落过程里越来越亮,越来越近,不但流星光芒煜煜,连拖着的尾巴都异常璀璨。
我们就看着那道流星滑落,滑落,然后……迅疾地拖过一道灿亮的弧线,恰恰掉落在我们前方不远的地方。
景予脸色忽地一白,叫道:“不好!青岚……出事了!”
他再顾不得我们,运起轻功飞快往流星坠落的方向奔去。
我不愿浪费体力,连忙收了宫灯,御起秋水剑,带了白狼紧紧跟上前去。
白狼却是不解,连忙问道:“这流星……和青岚有什么关系?”
“这星是天陨星。”
“天陨星?”
“若见到它陨落,便代表……有堕入凡间的天界上仙历劫失败,即将陨灭。”
“青岚?他会是天界上仙?”
白狼不可思议,“他连你都打不过!他又傻又笨……不过人的确不错,我挺喜欢他。”
它顿了顿,后知后觉地叫起来:“即将陨灭?他……他快死了?不可能!一夕没那么心狠吧?大龙不是说,她还在青岚遇险时上前假装打斗却出手救他吗?”
我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细算下来,一夕等来等去等不到的怨恨已经积攒了百来年,而他们相处的时间无非就是隐居时的那三年。三年,弹指一瞬,算得了什么?找准机会打他个魂飞魄散才不稀奇呢!”
连相处两百年都能瞬间化为飞烟,何况三年!
我不觉看向景予。
他在前方身形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行去。
一瞬间我也有了把他打个魂飞魄散的冲动。捏住袖中的荣枯藤,我考虑着要不要出手。
师父常向其他仙尊赞我,说我小事任性,大事明白。但我此刻,真的想任性一回。
哪怕生死攸关。
白狼此时却道:“姑娘,你这是在指桑骂槐吧?”
我定定神,连忙松开荣枯藤,轻笑道:“没有。我只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而已!”
“哈……”白狼想笑,又不敢大笑出声,笨拙的身躯在秋水剑上晃了一晃,侧头向我低声道:“姑娘别太冲动得好。咱们打不过他。”
不愧在尘世跌模滚爬了几十年,这都看得出……
我想把景予打个魂飞魄散,可不想被他打个魂飞魄散。纵然我没觉得这副荷叶身子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但一再毁在他手中,未必太没面子了,坏了我昆仑女仙的名声不说,连师父都跟着丢脸。
说话间景予已在前方落地,然后僵在那里。
我忙跟过去看时,一时也是浑身发冷。
前方有一池碧水,凝烟含翠,波漾无声;岸边几株古柳飘摇,垂枝袅袅,丝若金缕。
蔷薇从我们最初驻足的藤屋一直延伸到这里,蓦地繁盛起来,几架蔷薇连作一处,沐在水光月色里如火如荼地怒放着,殷红如血,明媚似少女扬唇而笑的面庞。
落瓣如雨里,蔷薇花下的黑衣女子跪在倒地的男子跟前,温柔地说道:“月解重圆星解聚,我不想再等断了魂,等碎了心。陆歌也好,青岚也好,你总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她腕间的浅紫深青颜色不一的玉石珠串,此时流光溢彩,如明珠般散着柔润美丽的光泽,令人见之心旷神怡,却比上次见到时更多了几分仙灵之气。
而她腰肢袅细柳,眉黛描远山,一双极美的眸子萦愁含雾,有泪水盈盈欲下。
她道:“青岚,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不成仙,便成魔!”
青岚倒于地上,眉目依然是一贯的坦荡宁静,脸色却已苍白如纸。
他手指动了动,竟已无力抬起,只得惨淡地笑了笑,轻声道:“你三次暗算我,就是为了取走我全部仙家修为,和你一起成魔?”
一夕淡红的唇微微一抿,更显温婉如水。她柔声道:“百年修为毁于一旦,我知你不开心。不过我会把我的魔道修为渡你一半,你下面修起魔道来,会事半功倍。”
青岚摇头,低声道:“一夕姑娘,我不修魔。”
一夕轻轻抚着他的面庞,微笑道:“你以为还由得了你吗?如今你仙家灵力尽失,身体比凡人更孱弱,以你百余年的寿数,若是我不渡魔力给你,你将很快衰老成百岁老头,然后死去……你不怕吗?”
被她的指尖抚在脸上,青岚的苍白的颊上浮过羞赧的红晕,却温和说道:“不怕。我投胎转世,重新修练便是。一夕姑娘,你也别固执了,修魔坏人心性,毁人善念,快回头是岸吧?”
一夕脸庞便也泛过红晕,却是因为愤怒,“你是要我毁了一身修行,和你一样投胎转世,再入轮回?”
青岚凝眸看她,眸子虽无神采,却澄净如水,“有何不可?”
一夕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忽冷笑道:“你同意也罢,若不同意时,我自有法子让你忘了所有的事,从此只记得我一个人,只陪着我一个人!想毁我百年修行,休想!”
她说着,掌上已蕴了一道浅灰色的淡光,便要往青岚身上击去。
猜度她的意思,必是又对青岚施什么功法,好让他乖乖顺从她,哪怕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冷眼旁观着景予的动静,他却只是凝眉盯着他们,再不知想什么。
倒是白狼克制不住它的侠骨仁心,冲上去叫道:“喂,兀那女魔头,你不想毁自己百年修行,却毁了他百年修行?你到底是不是人哪?”
我抱着肩微微地笑,“大白,她本就不是人,她是魔呀!”
白狼怒道:“魔又怎样?魔不也是从人修过去的?她既然和人一样有感情,难道忘了人间还有一句话,叫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对青岚仙友那样狠毒,还妄想着青岚再喜欢她?”
我倚着旁边的老柳,懒懒道:“你指望一个魔懂感情?那玩意儿成魔前也许有,成魔后早该抛到爪哇国了吧?”
我转头看向一夕,问道:“你怎么暗算到他了?”
一夕见到我们,却也紧张起来,将青岚紧紧抱在怀中,警惕地看着我们,然后打量向四周,分明在探查遁逃方向。
我心头暗恨,悄悄执了荣枯藤在手预备着,只等她一有行动,便要把她拦住,非把她活活缠死在当场为青岚报仇不可。
但我希望她死了能是个明白鬼,所以她不回答,我替她回答:“你必定又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然后趁机出手了吧?君子可欺之以方,青岚为人过于端直迂腐,的确容易被人算计。可是他并不笨蛋。能被同样的人用同样的方法成功暗算三次,除了他对着你便会心神大乱,不知道防范之外,你还有着什么解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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