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人才济济,又多了我不认识的新面孔。我对着新人点点头,算是招呼了。否则你介绍来,我介绍去,又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他们开始研究现在的各方势力。我听的有些昏。我说了,地理就是差,一听他们讲东边谁,西边谁,多少人马,多少兵力,就犯晕。
听了半天,我似乎才明白过来。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说隋朝的势力核心有三份,国都,东都,江都。
隋炀帝应该正在江都。其他两个地方都是他的孙子守着。不过奇了怪了,为什么不让儿子守呢?算了,这种白痴问题还是不要想了。
现在好像是两方在辩论,两方一个支持打东都洛阳,另一边支持打国都长安。怎么没人要打江都呢?哎,我怎么又想这么无聊的东西?也对,除了风景江南好,也不是兵家之地。
“现下洛阳的李密王世充两股势力正在激斗。我们可以介入其中,不仅夺得洛阳做基盘,还可以吸纳两股势力的剩余兵力,扩充实力。是两全之策。”
听起来好似不错,有点渔翁得利的味道。不过,有这么容易吗?如果相争的不是鹬蚌,而是猛虎,又该另当别论了。
“世民,你怎么看?”沉默之中的李渊用食指按一按太阳穴,忽然问了一句。
李世民俊目熠熠,亮烈难犯。
“孩儿认为,应当西进!”
大家立即沉寂下来,都专注的看着他,不知是被接下来的话吸引还是被他的目光吸引。
“你是认为长安的风险小,胜算大?”李建成皱眉问道。
“这只是其一。我的目的是攻下长安,使江都军心动摇。隋朝大臣将相的家眷都在长安。他们必定方寸大乱,丧尽人心。如果我们想要称霸天下,必须先夺长安,胜利之后,威名远扬,自有明人志士投奔,不愁兵力。”
我仔仔细细的看清他的神色变化,越来越觉得,他真是深不可测。他目光所及决不是泰山,而是天下。所以当所有人都困在洛阳和长安的迷雾里混沌不清,他一眼就看见了江都。看见了隋炀帝。他对时事的洞察力真是敏锐的可怕。
大家一致决定,先攻长安。
“现下,瓦岗寨和王世充正在激战,倒是不怕。只是突厥和刘周武的势力。若是我们轻易出动,恐怕太原不保。”
“这个,说难难,说容易也容易。刘周武依附是突厥。若是我们稳住突厥,倒也使得。”
“现下,应当外结豪杰,北和突厥,东平燕赵,西进关中。”
“呵”我笑出声来,古代人说话总是很整齐,一句句都是排比。听着是有气势啊。
抬头看见大家都看着我,才抿紧嘴,不说话了。对面说话的唐俭善意的对我笑笑,倒是对他颇生好感。
大家自然是心里有数,突厥是现在最大的障碍。如果稳不下来,无论如何,也没有下一步的。
李渊提笔给始毕可汗,大概就是恢复隋文帝时的和亲政策,征伐中所得‘子女玉帛’都归突厥,并且请突厥不要深入内地,只坐享其成。
听起来的确是有点委曲求全的味道。不过此时,李家根基未稳,自然是没有能力与突厥抗衡。唯有下下策的臣服才是对应之策。大丈夫的确是应该能屈能伸。
突厥的回信很快就到了。
“苟唐公自为天子,我当不避盛暑,以兵马往之。”
很明显,他们要李渊自立为帝。
这个年头,封帝就跟吃饭一样普遍,随便有点钱有点兵的人,就敢跟皇宫叫板。
“现下我们虽征集了义兵,但军马匮乏,我们不需要突厥的士兵,但不能没有突厥的马。如果不按照突厥的意思自己称帝,恐怕突厥不会全心全意地支持我们。”
不少人竟然点头附和。
笑话。又不是快进坟墓了,称帝是迟早的事,何必急在一时?现在称帝,以后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了。我朝不满的朝刚刚那个人皱皱眉头。
“风公子有什么高见?不妨说出来听听啊?”又是李元吉,你这个家伙,不看我出糗,你就不爽是不是?
“小弟哪有什么高见?倒是有几句废话要讲。‘皇帝皇帝’,只是一个称号而已。自称皇帝的人,没有一个能万岁;不打皇帝旗号,也未必不能赢得天下。当君主,靠的是实力,不是称呼。孰高孰下,明眼人一眼了之。聪明人心知肚明。况且,不称帝,还可以打着勤王的旗号收买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最重要的就是,我们不能将和突厥的交流上升到有辱国体的地步!所以,”我忽的一拍桌子站起来,“现在决不能称帝!”
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激动过头,接受大家的注目礼也就不太自然。“呵呵“的干笑了几声,坐回自己的位置。
“对,风公子说的实在有理。“李渊似乎是叹息了一句,大家都各自沉思起来。
李家不愧是人才济济。
裴寂等人很快就想出了办法,尊杨广为太上皇,立代王杨侑为帝,改易旗帜。杂用绛白。
很聪明的办法,白以示突厥与隋朝隔分;绛以示隋朝自己仍为隋朝老臣。果然是哪边都不得罪啊。
做人,就是两边不得罪的事最难办了。他们虽使了小小的计谋,却是真办到了。
然后就是最有名的,刘文静出使突厥。
我一直觉得刘文静,起码也应该是人如其名,是个知文通墨的书生。可是,这个牢里出来的家伙,灰衣,阴沉。脸上的神情是压抑了太久的天空,灰得发暗,蒙了一层黑气,就是不落雨。
算了,才不想看他。
“老爷,夫人们到了。”
李渊笑得将额上的褶皱都堆在一起。“好啊,果然是好事连连。”
我看着他笑皱的脸,忽然脑子里记起一个故事。听说隋炀帝戏称李渊为“阿婆面”,当然是笑他皱纹多。后来李渊的妻子窦氏很高兴的将其解之为“堂主”,果然李渊就做了唐主。别的不说,窦氏的确是百里挑一的妻子,传言初生就发长及肩,决不是平庸女子。李建成,李世民且不说,单是平阳公主就卓尔不群。可惜,她未做一天的后位便香消玉殒。
“啊。”我被大的力道一次性扯到门外。
“李元霸!你要干什么啊!痛死了。”
“你老发什么呆啊,我们快去看看。”他屁颠颠的拉着我毫不客气的往外冲。
我对李家的女人都很感兴趣,很想一睹庐山真面目,自然也由得他扯。
外头自然是云鬓钗环莺莺燕燕挤了一簇簇。每个人都是倦容绵绵,发乱衣摺。
也是,他们都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哪里经得起车马劳作?花园里呆久了的牡丹,经不住一点风雨就要败了的。一的确难为他们了。
李渊携着他的妻妾歇息去了。他的妻妾都是小气家家的碧玉,没有一个及得上窦氏。当然,这只是我主观看法,毕竟我没有见过窦氏。不过看得平阳,也了然一二。这个时代的女儿身上有母亲的影子。
大公子的妻子与他很相配,完完全全的大家闺秀。丰腴有度,面如满月。
大公子的眼光撇到我停留在他妻子身上的目光,脸色不是太好,我朝他一笑,温婉中带点天真的告诉他,我对他的妻子印象很好。他神色更不大好,急急携了他妻子,涨红了脸退走。
他有时真是莫名其妙。难道怕美人娇妻被我拐跑了?
李元吉的妻妾,最典型的没大脑芭比女圭女圭。
我嘲笑的弯了一个弧度,忽然脑子乍得闪过一霎白光,嘴唇的弧度就僵在那里,动弹不得。目光像僵直的木桩,搬向一个女人。
素极而繁,不言自贵。
她不能说是有多么美貌,身上却有一种雍容华贵,宁和自若的气度。她的身上随时都有一束暖色的光,她随时随地的举动都是得体温婉的恰到好处。即使她现在低头,行礼,也不让人觉得低微,而是和顺。笑也只是微微淡淡,不露齿。她保持自己,她规范自己,她是男人都想要的完美的妻子,更是天下都需要的一国之母。
坤载万物,德合无疆,履中居顺,贵不可言。
长孙无垢。
我低吸一口气,阖上眼皮,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被抽走了。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低低地响起来,什么?你在说什么?
那声音开始的时候很虚很弱,我听不清,
“走,快走。”它响了起来。
我就像喝醉的人,摇摇摆摆的往前走。感觉自己就快要干枯成一片涩黄的叶子。
我将是萎谢了。
我必须离开冬天,否则我会在这里冻死。
我是不是太可笑了?还想着要嫁给他?
一时的欢乐真的可以让人天真到这种程度?让人完全忽略自己前面所有的障碍。可是忽略不代表不存在。
我是疯了吗?
我一定是疯了!
不,不要,不要想。
现在,谁都不要想,什么事都不要想。我要休息,休息。我怕它会思考的裂开。我必须要找一个地方。
我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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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我跌坐在草丛,开始入睡。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昏昏沉沉的站起来。
草丛“簌簌”的颤抖。
“谁?”有人擒住我的手,猛地把我拽出去。
“怎么是你?”刘文静不耐烦的眯一眯眼睛,把我的手摔开。
我动动手腕,提脚就走。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家在大厅开家宴,你怎么不去?”他的语调很怪,即使是问题,也全用降调。
“你都说是家宴了,我何必去凑热闹。”我涩涩的喉咙,扯出干涸的声音。苦笑着。
“你早应该知道。你不应该来。”他低沉喑哑的声音就像是巫师的诅咒。
“是,是。我不应该出现。我现在就应该马上离开。”我倏的揪住他的衣襟,“你要走是不是?你要去突厥是不是?带我去,我要离开这里。我也去突厥。”
“你在玩什么把戏?”他阴晴不定的冷眼对我。
“你不是不喜欢我在这里妨碍他吗?现在你有这个机会,让我消失,这不是你想要看见的吗?没有我。他就不会败。”
是因为在牢里先看见他的原因吗?他的样子总是笼罩着监牢里那种腐朽阴郁的潮气。他只把眼珠冷冷的挂着看我,许久才说一个字:“好。”
我不知是哭是笑,只对他说:“我要立刻走。你在这里等我。”
我坐在房中,打开所有的匣子柜子。我嗖嗖落落的东西很多,都是我喜欢的。只是美丽的东西,通常都不能属于我很久,我一身白衣,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这一身衣服,也没有什么要带走的,就都留在这里吧。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正想出门,又想到了什么,看看他的屋子没有人在。径直进去,关了门。
那两本梅花册我一定要带走。它们是唯一可以让我有所寄托的东西。它们可以带我回去。
到书架前转一圈,没有。
我相信人和物也可以心灵相通的。我感觉到它们的气息。
我走到他的床前,推开枕头。果然。
我把册子收在怀里。
门在这时打开。我一回身躲在一旁。手开始发抖,脚虚月兑无力。指尖渗出密密的细汗。
“二爷,喝杯茶就早一些休息吧。”女人的声音柔而甜蜜。
胃竟然又开始痛。
“无垢,你先歇息。我还要出去一下。”他的声音响起,我把手攥成拳头。
“可是,二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风公子他,今天…….从下午就不见人影。我想去看看他回来了没有。”我的心被提起来,有一种莫名可笑的期待。
“我陪你吧。今天听你们说是个妙年洁白的朗朗少年。妾身也很想结识。”
“不可以!”他的声音突兀的一斩,我分明的感觉到长孙无垢的惊愕,“我是说,风公子他,不喜见女客的。你去恐怕多有不便。”
长孙无垢不再说话。李世民起身开门。
放松下来,我身子一软,竟碰翻了什么物件。那种金属落地的声音,就像把你推入地狱的铃铛声,尖锐挫钝。却让人避闪不及。清晰的像是直接砸在我的后脑,血密密匝匝的涌出来。我不能思考。
空气中是一片死寂。
长孙无垢是微微一惊之后的镇定自若,而李世民,他知道,那片死寂告诉我,他知道是我。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不可以处在被动的位置,我必须先出手,我必须想办法赶快离开。
“二公子,是我。”我从后面走出来,我谁也不想看见,只是专注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溜到你的房间看书,睡着了。才打扰了你和,和尊,尊夫人。”吐一口气,“现在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也累了,先去睡了。”
我用指甲攥着手心的痛提醒自己镇定,结果,痛果然使我很镇定的走到门口。
他追出来,一把扯住我的手臂。我的手在颤抖。
我压低声音:“我不想你夫人觉得我们俩奇怪。我们的事明天再说。现在你先回去。她好不容易来的。”
我扯扯手臂,他攥的还是紧的疼人。
“求你。”我再把声音压低,“我求你。让我睡一觉再谈。”
他终于松开手。
回到他们的房间。
把我关在门外。
我不想任何事,一路疯跑。
“怎么这么久?”他背过身来,有些不耐烦。
“你以为我会反悔吗?”我把刚刚保护自己的姿态一直延续到现在。疯狂的奔跑不能使我平静。“快走吧!”我匆匆向前,却被他撤回来。
“还有什么事!”心里烦躁的感觉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像火势一样蔓延。
“你套上衣服。否则被人认出来,你是出不去的。”
我不再说话,把宽大的袍子往身上一套。随刘文静出了府。
我没有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府外是一辆马车。我登上去。他自己做马车夫。
“我们去哪里?”我裹一裹袍子,打了一个寒噤。
“突厥。”他一扬鞭,马车的车轮转动,如同命运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