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真是一匹神马。
在我这个路痴完全看不出东南西北的路有什么不同的时候,它竟然把我送到了军营面前。
“小白,你确定是这里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一直都在突厥吧?你,你带错路不要紧,我可以原谅你。你可千万不要把我带到敌人的军营里去!”
小白用从我那里学来的“你这个死白痴”的不屑眼神睨了我一眼,低头自顾吃草去了,一副不信拉倒的贵族架势。
切,还装什么装,再贵族的你,现在还不是个落魄贵族,没听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吗?咦,不对,这好像是在夸它,那就,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好了。
不再准备瞎扯淡了,毕竟见到他,才是最重要的。
我潋一敛衣袂,彬彬有礼的上前,“那个,这里,呃……太原李家……”
我想了大半天,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哪里来的黄毛小子,在我们营帐外吞吞拖拖,难道是敌军派来刺探军情的不成!”那个冷冰冰的雕像把手里叉子一样的武器朝我不客气的一刺。
我的脾气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冷着脸道:“凶什么凶!我就是要问你,李世民他在不在这里!”
“大胆!大都督的名号也是你叫得的!”
“什么嘟来嘟去”,我不耐烦的皱皱眉头,忽的跳起来,怒气全消,两眼放光,欣喜若狂:“你是说,你是说,他,他在里面?”
“那又怎么样!”雕像一直傲慢着。
傲慢什么傲慢,就你一个守门的,也好意思,等见了他,我要你好看。
算了吧,就要见到他了,我还是大人大量,先放过你。
“那就烦请通报一声,就说,”不经意宛然一笑,“有故人来见。”
“就你一个布衣百姓。也想见将军?我看你定是敌军派来!”雕像脸一绿,一叉刺来。
我侧身避开,心下怒愕万分,也不再客气,沉脸问道:“你当真不肯报?”
声音冷似寒冰,我下意识的握紧拳头,冷笑一声,“那就别怪我得罪了!”
“黄口小儿,你在说什么风凉话!”
他绿脸转红,急欲再刺,我一个腾空跃上叉顶。
其他雕像见了,终于改变石化的样子,急忙朝高高凌空的我刺来。
我半空再起,一个360°旋身,将刺来的叉尖巧劲缠住聚拢,崩然而四散。
“哇。”只听得一阵七零八落,我已借力朝营内凌空而去。
“快,快,有刺客!有敌军派来的刺客!大家快抓住他!”
我再半空中哑然失笑。
怎么一转眼,我就成了刺客?
本来已经石化的守卫们相顾失色,忙跌跌撞撞的朝我追来。
一传十,十传百,就像染瘟疫一样,士兵像马蜂窝钻出来的,嗡嗡郁郁就往我这里聚拢。
我一个回身,落于帐端,身后是杂流齐涌的蜂群,拥挤的让人分不清是因为追逐,还是追随。
一脸的飞扬跋扈,端着手,不以为忤的轻敲手臂,好啊,就陪你们玩一玩。
我反而以凌厉之势飞向人群,众人唬了一唬,错愕的看着我凌空的身姿,竟呆立不前。
我嘴角噙笑,踢落几刃薄刀。
零星几人霎时醒悟过来,伸手欲捉我的脚。
脚尖一弹,重又以纤纤之步,凌空而去。
笑得不可自恃。
耳边鸟扑腾翅膀的腾空之声齐齐响起。
我微微一怔,撒眼掠去,只见几个会家子已经上空来拿我。
好,好,好,我就不信闹得这么厉害,李世民你不出来!
这回的折腾已经有了赌气的味道。
我就淡笑自若的立在帐顶,等着他们几个。
会家子互看了一眼,心领神会,从四方攻来。
我险中求胜,左避右闪,在小小的白弧圈里穿梭于四人之间。
足尖的金铃簌簌而响,身手快如鬼魅流星。
多亏突利的药液,现在不仅行踏百步可不借一力,连速度也快数倍不止。再加上身形纤细,衣履光滑,更难着手。
下面的人倒看起免费的戏来了!
只呆呆的把眼睛紧紧黏在帐顶,生怕错过了精彩的一瞬。
抑扬顿挫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我玩心一起,朝眼前的瘦白之人调皮的眨眨眼,他一愣,我顺势两手一推,他就“唉唉唉唉”一叠声的往下滑。
我分身而下,朝他背后轻踢一脚,他又重新落回顶上去。
嘻,好玩!
只觉得有人影绕道我的身后,我也依样画葫芦,转身连带纤足一蹭,那络瘦长的黑影就像秤砣,笔直的往地上掉。
我纤眉一挑,哇,不会吧,这么没用,我可没使劲儿啊。
连忙用脚尖将他的衣裾勾住,往回一扯。
不料那人竟在落到半空时从地面的军将腰间“嗖”的抽出一把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我凌空劈来。
我全无防备,被惊得呆立空中。
一脚被那人的衣裾裹住动弹不得,全不能避。
剑光拂面,我冷冷的打了一个寒噤。
倒霉催的,早知道就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这回算知道了。
不知道有没有英雄替我这个冤大头流流泪,满满襟。
“咣!”
很清晰尖锐的金属激烈碰撞的声音,近在咫尺的剑气被“砰”的一声弹开。
杀气霎时湮灭。
我怔怔的向外看去。
目光呆滞,心跳骤停,恍若未闻。
所有人都自觉地让出一条道儿来。
白光铺就的道路,尘埃无声,箭气尤洌。
那个男子就那样立在路的尽头。
他显得慌乱惊恐,魂犹未定,却依然白衣渺然,筋骨傲然,有不堪称完美而无懈可击的姿态。
我喜欢他因为我而造就的不完美。
手持一把缠金小弓,竟然僵硬的保持着射箭的姿势。
指节因为握的用力,隐隐泛白。
那流光回转的金色衬上脸,煞白的脸褪去了惶恐,一抹愠色浮上冰蓝色的眼眸。
青白色的浮光打亮他周身的寒气,咄咄逼人。
“嘶”脚下一阵布帛划裂的声音,身体开始急速的下坠。
我这才回过神,僵硬的往脚下看。
刚刚落下的剑割断了帐顶的旧布。
周围的人都聪明的跳下去,就我一个傻愣愣的,往下掉!
“裳儿!”只听得漫天动地的一声惊呼。
有一个人急速的冲入帐中,就地接住我。
他跪在地上,我正落在他的怀里,四目相对,百转千回。
“都督!”
“不许进来!”一声冷叱,将一切喧嚣隔开。
我怔怔的望着他,不会思考,不会说话,不会动,不会笑。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存在。
忽然,他的吻硬生生的压下来。
有摧毁一切的狠厉,报复的快感,不可言说的霸道和一点淡淡的悲哀。
他横冲直撞,他肆无忌惮。
他令我颓败,他令我窒息。
他在生气,他在惩罚。
他积累了那么久的怒气,在此刻,紧紧贴合的肌肤间,完完全全的爆发,不给我留一丝余地,甚至连解释,连道歉也一并舍弃不要。
他直接宣判了我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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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他用这样近乎粗暴,用最直接原始的方式惩罚我,发泄他内心的不满。并且清晰的让我感受到那些愤怒的火焰,就像他唇间的温度一样清晰,毫无保留,倾囊而授,彻彻底底。
他用他强大的力量警告,警告我这只尚未成型的狐狸,不要妄想逃月兑猎人的手。
他手中的箭那么快,我可能一击毙命。
早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已经一击毙命。
我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拼命想去吮吸他唇边唯一的空气,继续自己的生命。
可是他强悍的连思考的余地也不肯给我,他要掠夺我最后一点理智,让我完完全全沉溺在这甜蜜而霸道的陷阱里。
“等,等…….一下。”我拼命在唇齿间偷取一点空隙,“我要……告诉你……一句话,一句就好…….”
我几乎不能呼吸。
“说!”柔软缠绵的舌尖,舌忝舐出的却是命令一样的强硬。
“我……我想你……”
一刹那,唇齿震颤,惊涛骇浪骤然而止。
就像和风细雨的小桥流水,他开始吻的细致,温存,不再带有任何附加的情绪。
只有一点点温柔如水的深情,缠绕舌尖。
“傻瓜……”
“嗯……”我翻一个身继续睡。
有人!
我猛地睁开眼睛。
“呼……”长长的吁一口气。
我这个傻瓜,我已经回来了,我已经在他的身边了。
我身边躺着的,是真真实实的他。
只会是他。
不自觉的傻笑,下意识的把他搂紧。
“在想什么?”冷不丁的,那个低沉得声音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没有。没有什么。”
只是把他搂得更紧。
“那么,你在想什么?”
从他的怀里抬眼看他,这是最喜欢的对话方式。
他会垂着眼睛看我,覆着长长的睫毛,沉睡着的美丽藤蔓,有怜惜的温柔,专注的深情。
“在想一只不像话的小猫,竟然会在接吻的时候睡着!”
窘得低下头去,脸红到耳朵根。
他俯子,珠玉贝壳一样的牙齿咬住我的耳垂。
精致喑哑的声音,有柔蔓的姿态。
“怎么样?这回不会睡着了吧?”
“会。”我悄笑着垂睫假寐。
“哦?那更好,”他坏坏的笑,“那我就为所欲为了!”
“去你的!”我一把把他推开,翻身跃下榻来,啐道:“想得美!”
起身欲走,他慌忙一把拉住,“到哪里去?”
“呵,我可是饿得有头没尾,有进气儿没出气儿。好嘟嘟,你就赏小人一口饭吃吧!”
“胡说八道!”他起身往我脑袋上敲了一记,随手给我披一件衣裳。一点我的鼻子笑道:“就知道你这个小馋猫!”
一桌寡淡。
他皱皱眉道:“你得委屈一点。”
我摇头浅笑,不甚在意。抬眸问道:“近来粮食短缺?”
“几日大雨,已令沈叔安回太原运粮。”
我点点头坐下来。
“战况如何?”
“隋朝老将宋老生已带兵至霍邑。”
我一听地名就觉得头痛,好歹也来个我认识的杭州苏州啊。
不由的一笑,“这个人的名字好怪啊,叫什么老生。一听就是那种古板的教书先生!”
“你啊!”他没好气的一敲我的头。
“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嘛!”我委屈的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我夹一口菜送进嘴里,八成是突厥的辛辣吃的多了,这菜跟白开水一个味儿。
我皱一皱眉,放下筷子,“对了,现在我们是在哪里?”
“贾胡堡,离霍邑五十里。”他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抬眸问道:“你不知道?”
我无所谓的伸伸舌头,“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怎么来的?”他垂着手,掠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也不知道。”我一紧眉毛,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边摇头边笑。
拿起筷子复问道:“现在太原是李元吉留守?”
他的嘴角微抿,随意点点头。
我的筷子落在碟子上僵硬了一下,我无奈的的摇摇头,“李元吉……太原恐怕难以保全。”
他蓝瞳中不悦的眸光一闪而过,只埋头夹菜给我。
“四弟的事不用你操心,只吃好你的饭。你放心,他死不了。”
是啊,凭他逃跑的聪明劲儿,是死不了。
我操心的是太原跑不了。
我低笑了一声。促狭的看着他。
“好大的醋味儿,是糖醋鱼吗?”
他不以为然的笑笑,夹了鱼肉送入嘴中,反口堵上我的嘴,喂给我。
“看一看够不够酸。”
我的脸颊一下子绯红。
“果然够酸,否则怎么一吃醋就离家出走?”他笑得光彩迷离。
我的心木然一惊。
顿觉恶心非常。
把口中的鱼肉一口唾出。
“你真的觉得我只是在吃醋?”我冷冷的瞅着他,手指开始纠结。
“不然是什么?”他眸心一漩幽深,浅浅笑意自唇边掠起。
我失望透顶,又如冷水泼面,一股寒意生至心底。
“是。我吃醋,我吃醋。我见不得你们夫妻恩爱,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眼不见为净!”我急火攻心,腾地一下子站起来。
李世民欲扯我坐下。
我啪的一声甩开他的手臂。
“不对,不对,我有什么资格吃醋!我这样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在她跟前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烦躁让我觉得胸口烦闷,急欲咆哮出声才畅快些。
李世民的眼底微微波动,幽深的瞳孔似是变幻着深浅。
他只是揽过我按在怀里。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脾气,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可浑身就像缠了蜘蛛网,越挣扎,反而收的越紧,动弹不得。
“裳儿,冷静一点。你听我说,如果你……”
“不要说!我不要听!我不想讨论这些问题!至少现在不要!”
是低吼还是惊叫?我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好吧,我承认现在的我任性的不像话,是一个孩子一样的泼妇。
“好好好,我不说了。”他小心翼翼的哄我,像对待一个新生的婴儿,抑或一个任性的孩子。
“只要你答应我,再也不离开我。”他紧紧的箍住我,箍得我发疼,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孩子的脆弱和无助;却又是绝不容许拒绝的。
“不可能!”我听到自己清晰的回答。
觉得自己有冷傲的美丽,奋不顾身的决绝。
“再说一次!”他压低声音,嘶吼着。
是野兽暴怒的前兆。
“不可能!”我疲惫而且困惑。
“不行,我绝不允许你再次离家出走!”
他像在警告我他的危险性,只是更加用力的让我感觉到疼痛,那种痛一直延伸至心底。
“离家出走?”我低低重复着,忽的凄冷一笑,“怎么会说是离家出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你怎么莫名其妙就给我一个家?还是不告而别更恰当吧?二公子,”我故意拖长尾音,有讽刺的意味,“不要忘了,我只是因为一册梅花薄而寄住在你家的客人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忽的一阵抽搐,继而箍得更紧更紧,用力让我陪他一起痛。似乎只有痛死在他的怀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既要伤害我,也要伤害你自己!”
“因为这是事实。”
我可以如斯冷漠。
就在骑着小白四处奔波的时候,在军营面前咫尺相望的时候,在每个塞外的夜里想念他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可以冷漠如斯。
“我不管,我只要你答应,绝不离开!”
他开始任性,我们像两个孩子。
“何必!即使我说了,那也是一个谎言。你分明知道。我不想骗你。”我疲惫的闭上眼睛。
“好。既然你不愿使这个谎言变成现实,那就由我来。风语裳,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你留下来。即使我们都会痛苦的死去,我也绝不放手!”
黑夜中,一切沉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知道,我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