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拣尽 最难消受美人恩(二)

作者 : 落忧儿

“咚咚。”叩门声轻而沉稳。

“怎么又回来了?我是真的要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全送回去,我没有开玩笑……”

我没好气的嘟囔着,过去把门打开。

青衫如玉,云气霏霏。

眼前的男子略显尴尬,气质仍不减分毫,惟有这样的男子,把尴尬也化作一种清雅风韵。

“怎么是你?”我略惊了一惊,才发现自己把人家堵在门口,连忙侧身道:“请进。”

他像掠过身畔的一阵清风,身上有倦倦淡淡的墨兰香气。

“婵娟呢?”他轻轻扬起眉环顾。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找她有事。我叫她出去了。”我耸耸肩膀。

“婵娟是专门来照顾你的。你自然可以使唤她。”他浅笑无痕,不以为意。“再说,我也不是来找她的。”

“哦。”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猛然抬眸问道:“那你来干嘛?”

下一秒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问的稍微文雅一点,又添了一句,“我是说,公子有何贵干。”

“怎么?婵娟没有跟你说吗?”他轩眉微扬,眼中仍是波澜不惊,“我是来看你的脚伤的。”

“你是大夫?”我诧异的看着他。

“说不上大夫,只是略懂皮毛而已。”他谦和有礼。

“哦。”我为我的大惊小怪感到失败。

心里暗道,好,既然你能不动声色,我照样能泰山崩于山前而面不改色。

随即浅淡一笑,朝他颔首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哪里。”

他低头下去,“冒犯之处,请姑娘见谅……”

这时,婵娟慌慌张张捧着药瓶,绷带进来了。

一见到公子,更加紧张,连话也说不完整。

“公子………我……”

“婵娟,不要紧的。进来吧。”我温婉一笑。

婵娟看着我,愣了一下,随即走进来,掩上门,将药放在一旁。

“替我解开纱布。”

“好。”

“化瘀散。”

“纱布。”

重新包扎之后,他抬起头来,

“伤口恢复的不错。只是还是要当心,少走动。以后,婵娟替你天天包扎也就可以了。”

“多谢。”

“不必。”

“对了,我的脚伤什么时候会好?”我看他一副要走的模样,连忙问道。

“半月左右。”

“半个月?”我皱着眉头,不禁摇了摇头。

“姑娘有事?”

“不,没有。我只是,怕叨扰了贵舍。”我笑着摇摇头。“如果可以上路的话,我还是……”

“最好不要。”青衣公子略显担忧的看了我的脚一眼,犹豫了一下,“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暂住。”

怕嫌弃的是你吧。

我低过头去,看看我的脚。

还是不要逞能了,脚废了可不是开玩笑,我就靠着一点轻功混日子了。

“如此…….还是麻烦公子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承基。”

“承公子。”

我叫的时候,他略微愣了一下,复又点点头。

难道我叫的不对吗?

这个人,真是奇怪啊。

“还未请教姑娘……”

我硬生生把在下两个字咽下去,“风语裳。”

“风姑娘。”

我浅浅的笑了一下,心里吊儿郎当的想,称呼真没创意,叫我风姑娘的都排到晋阳宫去了。

诶,不对,好像是叫风公子的在晋阳宫。

我自得其乐的笑着。

“如此,承某就不打搅了。风姑娘好生休息。”承公子浅浅施礼,便要出去。

“等等。”我心里像有一根刺,不拔不快,索性开口道:“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向承公子讨教。”

“哦,”他缓缓回身看我,见我一脸诚恳,笑道:“承某不才,愿解得一二。”

“天下男子都以娶得如花美眷为人生一乐。却听说公子反其道而行,迥异流俗。”

“是有这回事。”他淡然一笑。

“哦?”我扬眉,细细打量他的神色,慢摇螓首,轻声道:“我却不敢苟同。”

“哦?”他的笑容如春雪消融,却更见一派清明,“但说无妨。”

“娶妻娶贤,是聪明人之举。只是公子太拘泥于容貌。既然公子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么容貌美丑都应该是一视同仁。公子怎么又对美人有所忌惮?又心心念念只有容貌普通的女子才有停机德,咏絮才?我才学粗陋,却也知晓,班婕妤不仅有花月之貌,更有却辇之德。卓文君面若芙蓉,精通音律,文采更精,一首白头吟,焉不教男子汗颜。至于无盐女宿瘤等貌丑德坚之流,也不过是撰笔之人,多加润色,以突显其德才绝世而已。公子一言以蔽之,实在太过武断。”

我搜肚刮肠,瞎说一气,见他正微微怔神,一瞬不瞬的看着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滔滔不绝的继续下去。

“最最荒谬的就是红颜祸水。我原以为承公子是见解独到之人,不想也被世俗蒙蔽双眼!这是为亡国之君找的最最白痴的借口。夏桀暴虐成性,商纣王沉迷酒色,周幽王荒婬无度,”至于丽姬,我还真不知道,跳过,“他们之中间又有哪一个堪当国家大任!莫说没有美人在怀,就算是忠臣烈士阶下跪拜,他们也会弃之如瓦砾,反而亲近小人,怠误国事。这些人,本身就恶劣之极,而那些替他们说辞的人更是没有担当,自己不敢直面耻辱就算了,竟然把脏水往女人身上泼!比那些荒婬君主更加无耻!什么美**国,我只知道‘一心思报王公恩,无意为国雪恨仇’是貂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是昭君,‘浣纱春水急,似有不平声’的是西施。自古美人颜色,纵然是女中豪杰,也落得个悲离落幕。而那些无德无能的昏君,却总有蠢人替他们开月兑罪责。就像现在乱世之中,受苦的永远是女人,不管她是不是有文德,但如果她有的是容貌,她的收场就只会更悲惨!”

我一口气说完,竟然前所未有的激动,一股气血直冲脑门,一拍桌子,“腾”的一下就站起来。

“哎呦。”

脚伤不配合的拆我后台。

“小心。”承公子一把扶住我。

“不好意思。”我尴尬的笑笑。

他看着我,无缘无故的就笑起来,如玉山映雪,光彩照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真正的笑容。

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里有笑容。

他有让人平静的的力量,就像是一剂镇定剂。

我立刻就不再头脑发热了。

“公子……”婵娟犹豫的看着我们。

“啊?”我傻乎乎的看着她。

“哦,冒犯了。”承公子低下眼去,不着痕迹的把手松开,才抬眼冲我薄薄一笑。

“不要紧。不好意思,我刚刚说得过了。一定让你笑话了吧?”我没心没肺的挠挠脑袋。

“不。正好相反。”他的眼睛有一点神采浮动,灿灿如岩下电,“今日风姑娘一席话,见解独到,不落俗套,十分难得。”

“哪里哪里,我只是在那里胡说八道。你不要介意啊。”我的眼光从上窜到下,从左窜到右,心里暗自欣喜,看来,他对我的偏见,应该消除了吧?

“只是,有几句话我还想多请教一下。‘一心思报王公恩,无意为国雪恨仇’,‘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浣纱春水急,似有不平声’这些话,恕我才疏学浅,从前并没有听说过。”他拱着手,态度殷肯。

“这……”我把眼睛往上转啊转,我总不能说这是唐诗吧?“那个,是我们家乡的诗。所以,你不太可能听过。”

“哦?敢问姑娘的故乡是…”承公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嗯……,我的家乡很远,又没什么名,你应该不会知道的。”我抓耳挠腮,极尽瞎话之能事。

“原来是这样。我从前的确是太浅薄了。刚才这一番高谈阔论,怕也是姑娘因自身的容貌才学,有感而发吧?情真所以意切。”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说出这番话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眼角轻轻往上一掠,我扬出一丝笑意。

他的眉宇之间风采尽染,只是轻轻撩开衣摆,“在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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