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公子每天按时替我换药。
看他拿着药的手,十指纤细白净,像一枝枝挂了清霜的白玉兰。
我呆呆看着那双手细致呵护的姿态,就在想,如果的确是一个医德出众的一代儒医。
偶尔与我清谈几句,我看他兴致不差,总也胡说八道几句。
他的表情却是相当认真。
可能古代人对现代人的思想也是很感兴趣的吧?
因为未知,所以好奇。
一天晚上,我忽然发现,我的脚竟然一点也不痛了。
什么时候好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看来王国维诗词的第三境界,与脚伤也很适用啊。
整天呆在房间里,都快发霉了。
我默然扫视一下桌上的菜,虽然刚开始吃的时候觉得美妙清新的就像从天界摘下来的,可是吃久了,毕竟口中寡淡。
思肉甚笃。
好想念突利的烤全羊啊。
日子也像清水一般的。
我想我会爱上那样的纯净,只是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至于现在…….
我微微一抿嘴角,笑意浮上眸子,轻轻转动着自己的脚踝。
起身把门推开…
空气中漂浮的旋律,既熟悉,却又有说不出的陌生。
箫声的技巧分明分毫不差,可是原本很纯粹的音乐,却寄托了一种杂乱的情绪。
染得箫声也处在混乱不堪的状态,忽而尖利的刺入云霄忽而又急转直下,低不可闻。
愁绪层层包裹,剪不断,理更乱。
这,是他吹的吗?
他怎么了?
我下意识的蹙着眉头,用手拨开遮挡视线的层层绿竹。
他站在月光尽染的绿雾里,日月清朗,光华淡凛。
携月影风光于随性之间。
即使是在这样烦躁不安的情绪里,他的面容丝毫风采丝毫不减,一点举动,占尽蓬莱文章,建安风骨。
仿佛箫声里纠缠的音符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还是……眼前的人才是一个幻觉?
我的的心略一惊动,脚便踩在一旁的断竹之上,林落中窸窣杂响。
箫声戛然而止。
如同断弦之声。
我心下一凛,抬头望去。
正好捕捉到他的表情,一点愁绪还未来得及收起。
微微皱起的眉,一痕淡墨;低低垂下的眼睛,半面青莲。
“是你。”他将眉眼舒展开来,送我一个白日洒然的笑容。
只有山石肃远。
人影已近。
“怎么来了?”他轻轻踏步过来,伸手扶我。
“我的脚伤已经好了,想来谢谢你。”我并不好意思去推开他的手,虚扶了一下,步出竹林。
“哦,是吗?”他微微一愣,影影绰绰,并不分明的神色,然后重新笑起来,“那应当是好的。”
徐徐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
我不着痕迹的撤开手,颇踌躇的看了他一眼,
“我听闻曲为心声,可今日你的箫声,”我低头将眉皱了一下,随手拂过他手中的一管紫箫,“似乎和平日的并不太一样。”
“是吗?”他的紫芝眉宇无端起了波澜,如风掠过,转瞬平静。
“我家乡有两个著名的音乐家,一个叫做贝多芬,他习惯于把自己的情绪全部诉诸音乐,可以说音乐是他心灵的宣泄口。而另一个,叫做舒伯特,他同贝多芬一样,受尽苦楚,可他创造出来的音乐,却是无比的柔和,没有带一点情绪起伏。我想,做贝多芬,需要磨砺。而做舒伯特,需要境界。而我一直以为你是舒伯特。”
“刚才的曲子实在算不得好,倒是污了你的耳朵。”他并不气恼,只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融融的看向我:“我也听闻,曲有误,周郎顾。茫茫世事,子期难遇伯牙,得知音如此,三生幸焉。”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遇见仙人王子乔,我这样的东郭先生也只能滥竽充数。”我摇摇头,俯身坐下,抬头正视道:“但你若是真的将我当做朋友,我很乐意听一听箫声的弦外之音。”
他徐徐落座,对我侧脸微笑,只觉杜若蘅芜,茞兰清葛。
月光落在他的侧脸,忽然就流露出一种明媚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