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床软枕,一夜梦。
四个白衣婢女,已经齐齐的在帐外候着。
为首的女子向我行礼,未及开口,我便略一挥手,半挡住她的手臂。
“父皇说过,我可以不必守宫中的礼仪,自然,你们不必对我行礼。”
她略楞愕了一下,见我起身,便欲扶住我。
我轻轻挡开她的手,“我自己有手有脚,也不是残废。不必像个病罐子,处处要人扶着。”
四个女孩子听得面面相觑,只是睁着水灵灵的眸子,望着我。
我不觉好笑,打量着她们,个个清秀玲珑,淡淡的美总是令人愉悦的,不由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奴婢东陵。”
“奴婢南阳。”
“奴婢西珑。”
“奴婢北圭。”
我听得一阵头皮发麻,怎么总是一口一个奴婢?
看来我的女权教育在皇宫里就跟过家家一样,还是不费口舌了。
“你们的名字,好奇怪。”我低头想了想,琢磨道,“东陵石,南阳珠,西珑玉,北圭璧;都是玉石的名字。”
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不禁笑问道:“是皇上起的。”
西陇转着水银丸一般眼珠子,认真的朝我点点头。
“难怪。”
“公主殿下,请随奴婢过来梳洗。”
东陵一看就是细致人,长脸细肩,话语谦和有礼。
不知怎么就联想起袭人来。
我向东首望了望,浮云案上,文房四宝,玲珑端然,不见妆箧之物。
我俏皮的一吐舌头,双手一摊,朝她笑道:“你瞧瞧我这个公主,家连四壁也无,怎么梳洗呢?”
她悄然一笑。
其他人也是抿嘴轻笑。
还是西陇嘴快。
“公主,你原来不知道啊,这里可是别有洞天。”
西陇圆圆的脸蛋,灵活的眼睛,可爱不失灵气,最讨巧的是嘴边的酒窝,笑容格外甜。
“哦?”
我不由的好奇心起。
只见东陵往床身探去,手腕一转,床尾雕的半枝白莲花缓缓打开,露出一阶阶白玉台阶。
不想竟还有隐径通幽处。
隋炀帝,你。真的是创造了一座魔术宫吗?
“公主请小心。”东陵略一俯身,请我先过。
我敛起裙角,赤足而下。
“白藻宫共有三层,最上层是公主的寝殿。这中间一层分文,艺,容三室。分别存放书画,艺具和衣饰。其中容室为尊。”
东陵说着,打开面前的雕花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庞大的服装间。
三分之二的空间,悬挂满了熙熙攘攘的衣服,光彩四溢,犹如珠玉。
“衣裳是由浅至深,由薄至厚悬挂的,皇上特地吩咐,公主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宫裁直接授意。需要的料子,也可以从全国各地运来。”
梳妆的长台沿左墙雕出,玉带一样连到尽头,摆着各式各样的发饰,群星闪耀。
最中间镂空,嵌进一面落地的穿衣长镜。
在手持铜镜的隋朝,我很难想象自己浑身影像出现在整面镜子里的样子。
但我终于看见,我错愕的眼神,慌乱的散发,有无知的杂然。
然后,虚浮的笑,染上唇边。
我承认,我是很虚荣的女子。漂亮的东西,哪个女人不要。
隋炀帝近乎荒诞的满足我的物质**。
身外之物太多的人,有购物狂,强迫症的前兆。
皇宫,这个物质至尊的地方,即使不能弥补我灵魂的空白,却给了它最美的外衣,加以掩饰。
我的指尖触到玉器冰冷的触觉,这些美得浩浩汤汤,即将成为我的附属品的美人儿。
作为女人,有美貌是好的,有美貌的附属品来映衬你的美貌,那就更好,出乎意料,由衷之极的好。
(2)
“哇,你们瞧,公主就是见过世面。我当时看到这一屋子的东西闪啊闪,眼睛都花了,头也直昏呢。”
西陇边说边夸张的伸出手做八爪鱼状。
“西陇!在公主面前,不得放肆。”北圭急急的呵斥了一句。
“不要紧的。”我持着白玉犀骨梳,一下一下的梳顺头发,“我倒是喜欢西陇这样伶俐可爱。”
“听到没有。”西陇得意的朝北圭挤挤眼睛。
“你,你得意什么,”北圭气急败坏,将手指往前一戳,“公主逗你呢。你还当了真了!”
“好了,公主脾气好,才不和你们计较。你们当真忘了自己身份了吗。”东陵冷了脸,轻喝道,有几分薄怒。
“忘了身份才好呢。”
我洋洋的笑起来,转过身子笑看着东陵。“我倒希望你们多忘记些时候。”
东陵一时语塞,细致周全如她,一时也不接话。
南阳是她们之中最内敛的一个,从头至尾,只是打量我几眼,不多话,给人的感觉,有点奇怪。
“公主,奴婢愚钝。公主的话,奴婢,想了半天,却还是不懂。您是主子,我们是奴婢。可您不当自己是主子,也不当我们是奴婢。”
不鸣则已。
南阳话语之间,沉稳理性,并无卑微。
想必出身不低。
“我说白了,我不喜欢别人自称是奴婢。我自己也就是从一个小小的奴婢一跃飞上枝头的。呵,不要紧张。不过是我的运气好,才成了你们的主子。我不想对着谁卑躬屈膝,也不想有谁对着我卑躬屈膝的。我不认为自己高贵,也不认为你们低贱。怎么说呢,我就是希望对着活生生的人,不乐意有一堆木头人在我的面前。所以,在这里,你们可以尽量自在一点,放松一点,我是不会介意的。我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懂,反正大家有什么话,不要憋着,想做的事,就去做。也不用太在意规矩什么的,我是个野孩子,天生野惯了,受不得这个礼,那个礼的。”
她们似懂非懂的看着我。
还是东陵最早醒悟。
“好了,大家快帮公主梳妆。”
大家这才七手八脚的忙活起来。
“公主”西陇从她们之间,硬是把自己圆圆的脑袋挤了进来,粉嘟嘟的脸颊像粉色的荷瓣,“西陇喜欢你。让西陇为你梳双环望仙髻,可好看了。是今年宫里嫔妃最喜欢的。”
“才不要,大家都梳。怎么显得我们公主与众不同啊?”北圭露出鄙夷的表情,“依我看,还是乐游髻最好,活泼俏皮的很。”
“不。”南阳缓缓的将头摇了一下,“今天的午宴,嫔妃都会出席。还是长乐髻稳重一些。”
“长乐髻过于老气。公主正当年少。还是乌蛮髻为佳。”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我已经将一头的长发梳直。
瞥见桌上的绿蕾丝,轻薄的身姿配了深而繁复的颜色,有一种淡然的靡丽。
喜不自禁。
把蕾丝系在发上,套了一颗绿玉髓在中间。
那是属于18世纪贵族的奢华气息,深邃却潋滟。
风鬟雾鬓,愈见沉沉。
回身去看衣服,挑一件玉髓绿衫子,颜色至裙底已深如碧潭,金线镶边,窄裙收腰,衬得人纤细袅娜,聘聘亭亭。
这时,她们几个已经结束内战,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还是东陵先开了口。
“公主,您就这样去赴宴吗?”
“对啊,”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们,悻悻道:“怎么?我穿这身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呐。”西陇第一个喊起来。
我自顾笑着,拢一拢头发,“那不就行了。”
“可是,去的嫔妃一定都会花枝招展的打扮,想把公主您的风头压下去的。您昨晚一亮相,已经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恐怕她们个个都…….”北圭没有再说下去,偷偷比划一下,大家心知肚明。
“那又怎么样。她们爱比就由她们比去。干我什么事?”
我起身,在镜子里落下一个蒙娜丽莎的微笑。
反光一闪,东陵将几枚攒心琉璃碎坠在发间,零星闪耀。
“纵然是天生丽质,也不妨锦上添花。女人,总是不嫌自己美得过分的。”
她的眼睛温柔的注视发间的攒心琉璃碎,说不出的灵犀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