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我徐徐起身,在隋炀帝开口前截断了他的话头。
“你可知道这身上这衣服?”
我微微扬着侧脸,敛一敛衣裾,漏出烂漫的笑。
璨如樱花的,是容颜;繁若紫藤的,是华服。
身上,是窄腰窄肩紫色的曲裾深衣,那紫色由浅至深,到了裙底,成了泼墨紫。
恰到好处的褶皱,此起彼伏,宛若浪纹浅浅,水波不兴。
愈发的蜿蜒悠长,繁漪不绝。
隋炀帝模不透我葫芦里的药,只得道:“是留仙裙。”
“是,父皇一定听说过留仙裙的来历。相传成帝于太液池,赵后飞燕起舞,侍郎冯无方吹笙以倚后歌。舞酣,风大起。后扬袖曰:‘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宁忘怀乎?’帝令无方持后裙。风止裙为之绉。”
“是。只是你…….”隋炀帝莫名所以的看着我。
“相传,飞燕身轻如燕,可以掌上起舞。遗光不才,只得东施效颦了。”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咣”,不知是谁碰翻了酒杯。我应声而起,越过桌案,落至大殿中央。
所有人都在看我。
我没有看任何人。
轻轻闭着眼睛,转一个身。
耳畔,箫声吹,《归风》《送远》之曲。
盍着眸子,笑。
然后,跳。
是的,闭着眼睛,所以看不见眼前,跳的很恣意。
把自己想象成一株盛开的紫藤萝,身体柔软,姿态蜿蜒。
脚下,有水的痕迹,流过。
舞至酣处,浑然忘我,箫声如酒,令人神醉。
身子忽的就被如风的箫声带起,我睁开紧闭的眸子,轻盈的一个旋身,稳稳落在隋炀帝的掌间。
空气冷冷,谁,倒吸了一口冷气,凝固时间。
我的手臂,手腕,手指,如枝蔓树藤,游动生长;婆娑光影,洒落长袖。
脚尖踮起,似芭蕾舞者。
足间的艺术,旋转的魂灵。
漆黑,长发,缠绕,旋转,交织成细雨;半遮半掩住雪色容颜,只露出朦胧的浮光,纤细微白。
脚畔,裙裾飞扬如风,飘落似雪。
碎光飞溅,紫色灼伤人眼。
乐声远逝,风声止息。
纷飞的紫云,缓缓低垂,沉寂。轻微的浮起,荷花瓣一般的弧度。
我,背对着众人,静止。
只留给他们,一个掌间的背影。
这已是恩赐。
恍恍然的垂脸看去,隋炀帝一如既往的,笑容温馨,目光柔和,带一点酒的微暖。
心,也是静的。
欲低头说几句话,忽的,心口一悸。
我下意识的捂住胸口。
胃部,剧烈的绞痛,急不可耐,纷至沓来。
“呃。”
我自喉间低哼一声,身子怦然下坠,急速而不可挽留;那些紫色的潮水,以这样猛烈贪婪的姿态,热切的往半空奔腾而去。
而我的身子,以冰冷绝决的凌然,直直的,落下去。
飞翔的裙裾,不及鸟儿的翅膀,它们无法支撑我的重量。
背脊触到冰一样的地,剧烈疼痛。
锥心蚀骨。
我皱紧眉头,咬住下唇,再不吭声。
“遗光!”隋炀帝痛呼一声,惊恐的瞪大眼睛,手掌僵硬的保持,我刚刚落下时的姿势。
急速的清风,夹杂因迫切而略显混乱的墨香。
我被人极轻极缓的扶起,我甚至听不见他呼吸的声音。
他的动作,像羽毛一样,干净轻柔;生怕触破了瓷,他那样小心翼翼。
“怎么样?”他低声问我。
他极力压低了声音,仿佛是稍大一点的声响,都会将我震碎。
我一抬眼,就可以看尽他眼底心疼的颜色。
“遗光!”隋炀帝像是刚惊醒了,猛地蹲下来,忽的又把动作放轻,“怎么了?痛不痛?御医!来人快,快请御医!”
“不……啊!”
一阵绞痛再次袭来,我一下子攥住承公子的手,拼命攥紧,再攥紧。
似乎只要攥的紧一些,就可以少痛一些。
“忍一忍。”
他的眉心攥紧,似有痛楚。
我猛地把他的手松开。
他的神色更加苦楚,墨一般的灰暗覆上他的眼睛。
我讨厌那些灰色的光,他的眼睛本来是那么亮,那么清的。
又是一阵痛。
他连忙撩开我的衣袖,十指探上我的脉。
“御医!御医!”隋炀帝开始怒吼起来。
“不要紧……”我试图安慰他,“这……这只是老毛病……休……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发觉剧烈的疼痛,已经让我没有办法说出完整的话,只能无力的摇摇头,试图把手从承公子的指尖抽出来。
可是,他这样清瘦,力气,竟是这样大,我的手腕根本就不能离开。
“承基,怎么样?”
“这……”他的眸光深深地深深地,沉滞,痛苦的一闭眼,徐徐道:“承基,无法。”
隋炀帝霎时变了脸色,猛地站起来,一阵踉跄,忙站立好,急急的往外冲。
“朕去,朕去。”
“皇上!皇上!”一干的嫔妃又是哭号又是哀叫,一下子乱作一团。
我的胃痛痛的更厉害,头被乱七八糟的声音,挤得快破了。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我的头,好痛。
不要,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