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他叫人送进饭菜,开始吃。
都是很清淡的菜色,三丝瓜卷,虾籽冬笋,清烩茭白,金菇掐菜,还有一碗荷叶粥。
我惊喜的望着他。
他笑意款款,一点灵犀温柔,自眉尖漾开珠玉光泽。
“是从府里送来的,或者,你会乐意尝一尝。”
我感动的不知所以,大快朵颐。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我吃,也不知有没有笑。
“我早就说过,我的病没关系啊。你看我现在,又能吃又能睡的。”
我夹起一块茭白向他示威,一口咬下去。
轻轻的,他叹了一口气。
空气里,都是虚浮的因子。
“语裳,你可记得那时你在府中,我替你医治?”
“嗯。”我轻轻的应了一声,“自然是记得的。”
“那时,我已经为你把过脉。”
黑暗中的眼睛,菱花叶一般的轮廓,衰草寒烟的气息。
他陷入沉默。
我被一口食物噎住,用手掩住口,屏住呼吸,不再发出声音。
不动声色,缓缓的抿一口汤,咽下。
“不要紧的,请你告诉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他没有再抬眼看我。
他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风信子燃后的灰烬,凝结成纯正深沉的底色。
就这样凝滞。
仿佛每一次的颤动,都会落下蒲公英的飞絮。
“你的脉象怪异。我曾几次探过你的脉。次次皆异,竟无相似。快时如擂,静时,则气息全无,看你的笑貌音容,便觉是一个活死人。”
心口一悸,我搁下筷子。
黑夜掩去我的全部神色。
“御医应该看过。他们怎么说?”
他的眉心一蹙,似有不忍。仍是低低的说道:“和我的说法无二。脉象之怪乱,若有若无,非虚非实;闻所未闻。”
指尖冰凉,我虚浮的晃过一个笑容,“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我的老毛病。真的不要紧。现在,我不是很好吗?”
他恍若未闻。
独立空静,风之洒落。
微微泊光,盈然睫上。那光,这样的静,如水一般。
时光静好,缓缓流过他的眉睫。
东陵送来了药。
看看我,坐在桌案;回身看看他,立在窗幔。
欲进不敢。欲退又难。
承公子温然浅笑,接过那盏冰纹碗递与我,“趁热喝了吧。”
我并不去接,回身走到莲花床前。
垂下脸,专注的梳理自己的长发。
“既然连病症也不知道,何必喝这些药?”
他的轮廓收敛,眉睫温然,轻微的笑容宛若琥珀。
静静的,将药置好。
我仰脸看一看,风卷起纱幔,“这样迟了,想必你一定累了。我不留你了。”
“好。”
他淡淡道,回身即走,并无优柔。
“路上,”我咬着下唇,轻声道,“小心。”
静谧的黑夜,琳琅细碎的是他的脚步声。
忽的无声,伫立。
“怎么了?”我在他的身后,看见他静止如恒的背影,黑玉雕做,渗出光泽。即使是背影,也是这样美好纯粹的黑。
“语裳,”我听到他轻轻的说,“落雪了。”
我的心忽的一颤,心里惊呼未出,人已经扑到纱幔前。
身后,轻尘如雾;眼前,夜黑深郁。
巨大如斗篷的黑魅里,一切都看不真切。
可是鼻尖已经嗅见,清冷冰白的干燥气息,那是清新的寒潮,趁夜色当好侵袭而来。
是的,雪,在今夜,终于降临。
五度光,六角花,冰凌边缘,薄薄一层切割光。
像一个神迹,属于天空的神迹。然而遗落人间。
我一直在等它。
并且终于等到。
眼前一沉阴影,我的手还未触及天雪边缘,意识已经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