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宇文化及的这一路并不轻松,当然,只是于他,而不是我。
先是抢夺了江都吏民的船只,后来水路不通,又劫了牛车。
只是为了装载隋宫的珍宝。
我不知道他脑袋究竟是哪里进了水。
十足强盗,用抢来的东西,装抢来的东西。
他决定北上,必定会与王世充,李密两股势力交锋,于是决定在此之前,让我和宇文承基尽快完婚。
夜长梦多,老话最真。
“我已经想好,婚礼当天,就把你送走。”他不紧不迫的说着,面容平静。
“婚礼当天?”我微微诧异,抬眸以问,“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他的唇线轻扬,宛如远山云弧,不知深处,自信淡雅的不易察觉。
“最黑暗的地方,你可知道是哪里?”
我的大脑没有转过弯来,直接的“啊”了一声。
“是烛台底下。”他轻灼色笑容,双瞳一如阑珊的灯火,“有时候越是显眼,反而越不容易被察觉。正好可以麻痹对方。”他的眼光轻轻掠过我的眉眼,如轻薄的日光,贴近肌肤,却不易察觉。“谁会想得到,婚礼当天的新娘子会偷偷跑掉?”
我不得不叹服。
“我会在当天夜里送你出城。备了马车。你的东西都会收好在车里。”
我不由感叹,这个马车够大的,也不怕惹眼。
忽的想到,
“那么,小白?”
他轻笑,“自然是跟着你。只是,你可想好去哪里?”
我摇摇头,没心没肺的傻笑。“随便走吧。反正走得远远的总是好些。”
周围忽然沉寂下来。
空气染上一种病态的静。
鸦翅一般的长睫覆住他眼底的迷离光华,淡色的落寞,倒影如水。
那夜,我又听见他的箫声,觉得格外美好。
那春寒的箫声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感,是我无法了解,也不敢去了解的。
那是一种浅薄的疼痛。
是的,我说的是,疼痛。
悲欢离合,很多艺术都可以淋漓尽致的表现。
箫吹得悲哀并不难,可是痛,怎么会有人吹得出那种感觉,那是贴着肌肤的触动,牵扯呼吸的深入,只差一步就颤动心弦。
然而他就徘徊在那一步之前,从不僭越苦楚。
它不浓烈,它淡,淡的就像微薄的轻雾,看不见颜色,闻不见气息。
却又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浅是骨子的疼,因为疼,所以动人。
曲子浅,而味终不薄。
意到深处,反转淡。
除非是自己已经痛得彻骨了,才可以这样恍若无事的,奏一曲云淡风轻,心若止水。
我身不由己,寻了过去。
明月如霜,照见斯人如画。
夜露湿衣看不见,惟有夜光白。
他莹然立着,皎洁的宛如水中倒影,却这样的凄寒冷请,一如冷月。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还未惊觉,已经随口轻吟出来。
不由的连忙去掩自己的口。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扬起脸,任流光覆上一层清透,笑容恍然。
“你吟的,究竟是我,还是自己?”
我心神一滞,只呆呆的望着他。
近在咫尺,已是远在天边。
他又吹箫,又在为一个人吹箫。
每每月夜不睡的我,总是可以听见这样的箫声,聊作抚慰。我曾经一读以为那是一种巧合,可是巧合一旦多了,你就不得不承认,那是事实。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眼前这个男子说的话。
“所以,我总是在夜间吹箫。箫是好的,它只有淡淡的悲,哀而不伤,我希望可以治疗你的痛。”
他做了我的大夫这么久,治好了我脚上的伤,却仍想治好我心里的伤。
他太过于负责,那样会累的。
我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
“你想做医我的药,可惜我的病却不容易的医。还是算了吧。”
“医你的药不是我,是那个你每每月夜不睡的名字。”他忽然回过脸,凝视我,冠玉的脸浸在暮色里,“我只是想尝试缓解你的痛。”
那种幽深中的清白,以疼痛的姿态,透过我的眼睛,烙进我的灵魂。
我懦弱的想退一步,仍是迈不出去。
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你已经穷尽了做大夫的义务。不要再难为自己了。夜里的箫,还是不要吹了吧。否则,自己也要成为一个病人了。”
他的眸子深深的望着月亮,仿佛目光有了无限怅然。
“即使我还想再吹,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了,在这最后的一刻,就放肆一些,任由自己的心放纵吧。
称心固为好。
那样美好的月夜,终于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