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进来的时候,我呆呆看着带水渍的杯沿。不想说话。
“解决了?”
他问。
我不想,说话。
“一切,是否梳理清楚?”
是否,梳理得够清楚了?
这是他的问题,还是我的?
糊涂了,我。
我嗅得见他的怒气,然而他抑制住了。
“裳儿,与我说话。”
我在他以为我不会开口的时候,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李世民,我可以答应你。离开快绿轩,断绝和那里所有人的接触。”他的嘴角尚未扬得完全,却在听到下一句时压得更低,“但你必须告诉我,你要我离开那里真正的原因。”
“真正原因?”他仿佛在回问我,嘴角扬得高高。
“不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不是因为那些美娇娘,甚至不是因为纸醉金迷的氛围。而是因为一个再简单可笑不过的原因,是不是?”
“你一直聪明。”李世民毫不遮掩,坦坦然散开衣袖。
我不知道是该叹气还是该笑,“如果我答应你,不再见他,你是不是会同意我来往快绿轩?”
李世民犹豫了一瞬,刚欲开口。
我早已经无奈何摇了摇头,“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我的答案是,我不答应。我不答应离开快绿轩,或者是与花佬儿断绝往来。”
李世民似乎很舒畅的笑了一声,捏住酒杯的手,僵硬成一个弧度,水渍狰狞。
“那么,我的答案是,所有条件,缺一不可。若是你处理不好,就由我来。”
“李世民,”我低垂嘴角,笑得勉强,“你到底在想什么?简直就是幼稚。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花佬儿并不喜欢我,至少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所以你不必空担心他有什么不轨企图,他只是喜欢玩闹。”
“恐怕幼稚的是你。”李世民松弛他的手指,“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李世民,你不能这样神经兮兮,你不能把我藏起来埋起来。我需要阳光,空气。我不想死在你的土里。你不喜欢我和李家兄弟有瓜葛,我索性连宫里也不去。你不喜欢我和你的下属过多接触,我除了你的心月复,不见其他人。看见不知晓我身份的人拍我肩膀,或是年轻男子和我多说两句的,你就会目光发冷。你不能把我周围所有的男人都当成情敌。你难道没有发现,因为你无知的霸道,我被剥夺了很多。除了你,我几乎不跟,不敢跟,其他人事有过多接触。可事实是我需要朋友,需要事业,需要亲人,需要很多很多其他的东西。否则就会觉得生命空乏。我不是那种可以靠琴棋书画打发时间的女人,更不是那种光靠爱情滋润就可以欢渡余生的人。你不能奢求成为我的全部,让我为了你,放弃自己的一切。你不能要求我按照你的喜好,拼命塑造自己。我不是为你而活的。”
“那么,试着为我活一次。”李世民轻描淡写,仿佛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女人本就应该为男人而活。”
我心里薄凉,觉得真是无比讽刺。
我微微蹙着眉头,低头会想不起他的容貌。
我仰起脸看他。
有一天我会发现,其实自己并不认得这个男子。
“李世民,花佬儿说的对。我们不合适,你让我变得不像自己。”
“见了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得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他的声音温柔低沉,浅灰色的情深,薄薄一段,足够动人,“还记得吗,那是你回答他的话。”
是,只有高贵女子吟得出这情诗里的卑微,愿为蜉蝣弃天地,一晌豪情。
可是,你不知道那个女子的结局。
尘埃里的花朵,终究是萎谢了。
我不愿做那样女子,也不该有那样结局。
无论我是否美貌,是否颖慧,我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收尾。
直视他的眸子,分明是那么洁净的纯色,为什么,不可以给我那样的爱情,洁净一如深蓝瞳孔?
或者,他的洁净纯粹里深藏的,是我所望不见的渊沼。鬼魅在深泽之心,控制他的神魄,唤我进入晦涩的炼狱迷途。
“你,不过是想霸占我。你不过需要一个女子点缀人生,不让英雄寂寞。你并不在乎那个女子的人生。你只要自己的。”心中凄惶,忍痛看他,咬牙道:“你并不爱我。”
“我的爱,即是霸占。”他忽的狠狠迫近我,眉眼相抵,冰焰席卷我的瞳孔,“我爱的人,只应该属于我。别人没有资格侵占她的生命。有我就已经足够,其他都是多余。”
“有你就足够?李世民,你从来不知自大为何物。”我不可抑止的笑起来,眼睛直笑得沁出泪来,“是,是,是。有你一个人你的人生就足够完满。实在不需要我画蛇添足。我才是你人生多余的那个人。”
这个时候,我是应该走的,潇潇洒洒的走。走到快绿锦轩,走到隋朝离宫,走到残阳大漠去。随便哪里都行,以显示自己骨骼清高。
可我,却走不动。
真的,我没有力气。
我只能伏在案上,也无力看他。
“你走吧。”
冰冷的门,应声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