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族里的人走后,云卿就在思索所谓的丑事究竟是什么事,竟然可以让想强夺沈家财产的族长如此理直气壮,难怪父亲以前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中么?
她不打算就坐在这里等着人把证据拿上门来,可是要知道这丑事究竟是什么,显然不那么容易。
家中后宅的事务她基本都清楚,并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说项的,那就问问生意上有没有事情给人捉了包了。
云卿到了前院的正厅里,等着李斯从外面回来,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李斯风风仆仆的进了正厅,“见过大小姐。”
“无需多礼了。”云卿吩咐人上茶,请李斯坐下来后,才开口问道:“李管事,我想问问,沈家的铺子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闻言李斯一怔,眼底带着几分错愕,“大小姐,你竟然也这么快得到消息了。”
云卿微怔,看着李斯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焦虑,难道真有什么事情吗?她眼眸微凝,挺直腰背问道:“你与我细说。”
李斯点了点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自老爷出了事,如今下落不明之后,城中另外三名丝绸商都报了死讯,造成了布料市场的动荡,沈家在扬州城内的订货量下降了两成,但是这个还算好,因为之前老爷出海做的这趟生意已经达成了今年的一大半的目标。”
“问题不在这,那在哪儿?”云卿发现,好似李斯所说的,与她开始想问的,并不是一起的,李斯现在在讲述的是自沈茂出事后才发生的事儿,李斯怕是误会了。
不过这种误会,对于她来说是好事,也能给下面人一种震慑作用。
“之前来沈家结账的各大商行,有些小型商行是一月一结,有些大型商行,或者是相熟老主顾是一季度一节,现今正是第二季度的结账时期,但是……”李斯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位上的云卿,这些日子他都看得到是大小姐在努力的做家中的主心骨,撑起家中的一切,那么纤弱的身子,却有不服输的骨气,还有那一双和老爷一模一样的凤眸,里面透出来明亮坚毅的光,能将人的心照亮。
他似乎定了定神,才继续道:“现在这些主顾有一部分不愿意按期结账。”
听完他说的话,云卿接着道:“因为他们觉得我父亲可能出事回不来了,而沈家靠着孤儿寡母的,迟早都是要倒闭的,能赖一笔就是一笔,是吗?”
李斯点头:“就是这样,我们这边的伙计找了他们许多趟了,但是他们都找着各种借口推月兑,要么就干脆闭门不见,或者是直接说没有钱,如此一来,我们倒是不好办了,眼下正是敏感时期,若是拿了当初的合约去官府告,倒是能告得了,但是这么一来,就会造成相当不好的原因,其他的商户可都是看着来的,咱们沈家总不能一下把所有商户都告上去吧,如此一来,就会让人觉得沈家已经没有能力处理事情了,只有靠公堂上解决,而且一旦上了公堂,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就会变得很负责,到时候府中还要去打点上上下下,难免没有人会趁着此事,来趁火打劫,掏空沈家。”
云卿早做好了心里准备,既然亲戚都能在你落水的时候打上一棍,这些无亲无故的人来敲上一笔,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她并不觉得奇怪,淡淡一笑道:“李管事,这些天辛苦你了,幸好你一直看着作坊和铺子。”
“大小姐,你这么说就折煞我了。”李斯深感有愧,他从小就跟着沈茂一起,沈家对他绝对是不亏的,如今他虽然是在沈家做事,可自家也有院子,也请了小丫鬟的,李斯是个好人,他没有趁着这个时候起坏心,只想着能保住沈家的家业就是好的,这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的。
云卿知道说再多客气话此时也没用,她和李斯相处了这么久,明白他为人,微微沉吟了一会,抬起头来,问道:“李管事,这集体赖账的事情,绝不会是突然而起的,其中定然有人做了头一个带领着,其他人才有这个胆子?”
人存坏心是很容易的,有时候一个念头过去,就是一个坏念头,可是要做坏事,并不是那么容易,除非有人在前面开了头,后面的人没有了心里障碍,很自然的就跟了上去。
李斯是打心眼里佩服云卿了,单凭这么些信息,竟可以推到这一层面上来,应道:“的确是的,当初第一家开始赖账的便是和沈家有来往多年的薛大户,他旗下的三十八家铺子所销售的布匹有二十家是由沈家一直供货的,也是沈家在扬州的大客户之一,由于他的货款大,货量多,种类杂,又与沈家买卖来往了六年,所以结账是季度一结,当时伙计去他那结账的时候,他就是左推右推的,怎么也不肯结账。我也跑了两趟,他最后干脆就关门谢客了,有了他开头,后头再去收账时,有些商户就有样学样了。”
说起薛大户来,李斯的方脸上还带着气愤,他一直都是好脾气的,连他都觉得有气,可见这个薛大户不止自己不结账,只怕私底下没跟其他商户煽风点火,戳动其他人与他一样,占沈家这个便宜。
“那你看如何处理呢?”云卿喝了一口茶,眼里都是诚恳的笑意。
李斯叹了口气,“如今我先让伙计在追能追回来的账目,那些赖账的先放在一边,也让其他省的十八家州分店尽快将账目结算回来,好在其他州消息传送的慢,基本半个月内账目都收得差不多了,如今就是扬州这边,将近一半的没有收回。”
而扬州府所销售的丝绸布料,才是沈家国内销售的大头,因为扬州的布料商人是最多的,他们从沈家进货,然后销售到四面八方去,要是扬州的账目一半收不回来,就等于今年在扬州所投入的全部都是白做了。
“那个薛大户,李管事不妨派两个机灵点的伙计,轮流跟在他后头,看看他每日都做了什么,到时候告诉我。”云卿淡淡的一笑,不紧不慢的说着。
李斯闻言抬头,虽心有疑虑,还是点头道:“大小姐放心,我会让人去注意的。”
“嗯,另外,你将这赖账的商户,所有人的名单和赖账的数目,以及与沈家做交易的年限全部做成一本册子给我,我想要好好看一下。”
将这里的事情交代了以后,云卿又和李斯两人商议着如何应对以后会发生问题,如今沈家这么大的家业,若不好好的管理着,随时出一点漏洞,都会惹出不少的毛病。
一直到了天快黑的时候,两人才各自散去,云卿揉了揉疼痛的肩膀,流翠赶紧上去帮她按摩,采青端着茶过来,云卿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往日里看父亲处理事情,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如今自己才说了一下午,就觉得脑门发胀,脑子里的东西都纠结成了一团,满脑子各种数据布料在飞来飞去。
指着桌上李斯派人拿来的进出货单,云卿吩咐道:“将这个搬到我院子里去,今晚我要看这个。”
采青亲自叠好,然后抱在手中,感叹道:“小姐,光看这个账目的厚度,奴婢就觉得做商人很了不起了,这么多数字,怎么能记得清楚啊。”
“呵……”云卿浅浅一笑,“每个行业都有了不起的人,做一行熟一行,看习惯了就好了。”
“那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老爷,将生意做的这么大的……”采青一说完,就发现流翠在瞪着她,声音越来越小。
而云卿也思绪也从生意上拉了回来,又想起族长走的时候,那冷冷的笃定的口气里所说的“丑事”,此时,她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让她从靠在椅上的姿势一下变得笔直,她发现一开始她想得方向就错了,族长想的肯定是另外一件事,只有那件事,才能名正言顺的将沈家接手过去。
她立即站了起来,想了一会,带着流翠往谢氏的院子里去了。
谢氏正坐在床头,手里抱着大红色的襁褓,逗着墨哥儿,见云卿进来,将墨哥儿递给女乃娘,关切的问道:“听说你下午去找李管事了,到刚才才回来,用过晚膳了没?”
“用过了。”其实云卿还没有用,但是她若说没吃,谢氏肯定要她吃了饭才行,如今她有事要和谢氏说,而且这事非常的急切,她对李嬷嬷使了个眼神,李嬷嬷便让其他的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两位乳娘要带着墨哥儿,轩哥儿下去,云卿喊住道:“我好久没看弟弟们了,把他们留在这给我逗逗,你们也下去吧,一个时辰后再来接他们回去睡觉。”
乳娘得了话,点头退了下去,翡翠和琥珀也退了下去,守在门口。
这时,谢氏才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娘说?”
云卿点头,神情慎重道:“娘,你可知道上午族长和大长老,二长老来的事情?”
“知道,那么大的派头,我如何不知道!”谢氏抿着唇,眼神里带着不屑,“这些人,打着族里借口,你爹如今才失踪了半个月,他们就迫不及待的上门想要拿沈家的财产了,不管怎样,这家业都是你父亲和祖父他们世世代代的打拼下来的,从没沾过族里什么光,不能让他们拿走。我怎么也会把墨哥儿和轩哥儿带大的,沈家又不是没有后,他们这么做是占不了理的。”
谢氏的话虽然没有老夫人那样的直接,意思还是一样,鄙视族长他们的行为。
云卿听在耳中颇感骄傲,虽然家中不和,但是在这件事上,不管是老来糊涂的祖母,还是和善柔软的母亲,都非常明确的表明了立场,不做那拖后腿的家人,云卿很开心。
但开心归开心,现实的问题还是要解决,云卿喝了一大口茶,“那娘可知道族长走时说了一句什么话?”
“他说我们沈家的丑事,可是我从来不知道沈家有什么丑事可以让他抓住把柄,用来谋夺沈府家产的。”谢氏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她自问管理内宅没有疏漏,而外头的事,不是她对沈茂有信心,是族里的人实在没那个本事从沈茂手中抓到什么把柄,经商方面的才能,沈茂是扬州人都称赞的。
见谢氏的模样,云卿越发的肯定,家中没有什么其他事被人抓住了,她微微低头,声音稍微降下道:“娘,你有没有觉得白姨娘死的太蹊跷了一点?”
说起白姨娘,谢氏眼神微黯,那个跟了她二十年的丫鬟,就这么背叛她,让她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不过听云卿这么说,她还真觉得有点奇怪。
李嬷嬷在一旁哄着两个哥儿,听到云卿说起此事,转身过来道:“大小姐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奇怪,她当初断子药都能下那么多年,怎么后来弄个蜈蚣,反而就承受不住要跳井了,这断子可比蜈蚣来的严重多了。”
云卿的意思也在此,“嬷嬷说的很对,所以我一直觉得,当初白姨娘并不是自己不小心掉井里去的,可能是被人约到了那里,然后——杀人灭口!”
谢氏冷吸了一口气,满眼惊讶道:“那若是这样,那人到底是谁?”
李嬷嬷抱着两个哥儿,反应倒是迅速了些,“大小姐的意思莫非是说这人是族长?!”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就算在屋中,也只有谢氏和云卿能听的到一点,显然这个猜测结果,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谢氏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再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族长会和白姨娘搭上线来,“这……白姨娘下断子药,和族长有什么关系?”
“在白姨娘跳井了之后,我让人去跟踪了他的那个表哥,那个唐表哥和族长的大儿子两人是好友。”云卿不想说的太多,她不认为这个时候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谢氏是好的选择,但是就是这么两句,也让人大概能猜测到了。
族长一直都在打沈家的主意,他们是下定决心要让沈家无后,谁知会不小心暴露出来,让沈家知道了这个药的存在。
“那他说的丑事是?”谢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可是不太明朗。
“汶老太爷给爹开药的事,家中并无其他人知道,白姨娘也不知道,那么族长也不知道,他们所知道的就是,爹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而娘,你却生下了两个儿子,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如同一个炸弹炸在了谢氏的耳中,她紧紧的抓住帕子,“他们会以为,会以为墨哥儿和轩哥儿,是我不守妇德而来的。”
云卿在一旁,默默的点点头,正如谢氏所说,族长他们之所以敢如此笃定,就是因为当初下药的人就是他们,只有下药的人,才敢说出那样的话,才敢笃定,这个丑事一定能让沈家再也没有理由拒绝族人对沈家家业的插手。
当初得知唐表哥和沈平是好友之后,云卿就隐约有了怀疑,可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也没办法直接说出来,而沈茂突发的这件事,让背后这个人,完全展露了出来。
谢氏想到沈茂还生死未卜,这些族人逼上门来,竟然还要说她不守妇德,一旦将这件事掀开了来,不仅是墨哥儿,轩哥儿会变成人人唾弃的野种,就连谢氏也会要拉着去浸猪笼,这样一来,整个沈府就只会剩下一个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和年方十四的少女,到时候沈府是怎样,还不是任族人怎么说。
两行泪水就这样流了下来,谢氏满脸泪水,泣不成声。
李嬷嬷就要沉稳了些,她毕竟年纪大,见识多,想了想后,“那要是如此,他们会要如何证明呢?总不能就凭着他们开口来断定墨哥儿,轩哥儿不是老爷的种!”
云卿拿着手帕给谢氏擦泪水,望着李嬷嬷道:“他们证明的方法,无非就是,找出当初给爹看诊的大夫来,在众人面前说出诊断的结果,这个虽然有效,但是效果有限,毕竟大夫说的话,不等于就是圣旨,而且给爹看诊的汶老太爷上周已经去了京城,这一点我们也无法证明。另外就是,要求墨哥儿和轩哥儿滴血认亲,这个是最麻烦的,如今爹不在家中,若是他们要求,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人滴血认亲,他们可以以子嗣未明的借口来‘暂时’管理沈家。”沈云墨和沈云轩两人未满周岁,连族谱都没上的,若是族长刻意阻拦,其中的变故是很多的。
听到这里,谢氏抹了抹眼泪,声音哽咽道:“那还有你,你也是老爷的孩子,他们总否认不了,可以将让你滴血看看血液与弟弟融合不融合。”
“嗯,”云卿也知道这点,她眉梢微挑,转头看着在一旁床上打滚的两个弟弟,回过头道:“娘说的没错,这一点也是可以利用的,也许他们会提出来,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谢氏听到这话后微微一愕,滴血认亲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云卿脑中想起汶老太爷给她的一个册子里面有一段内容,便是说滴血认亲的内容,据汶老太爷说,那个册子里面记录的内容,是当初汶家祖先和坤帝研究出来的结果,里面记载的都是一些比较新奇的东西。当年坤帝对毒术精通,并且知晓一些旁人不会的东西,汶家祖先与坤帝关系颇好,由此也取了不少新的医术上的见解。其中便有说到滴血认亲的可信度和变化度。
即便是同父同母所生的孩子,其血液也有可能不相融。(现代医学有的,同一父母所生子女的血型是会有可能不相同的。如:父母血型为AB+B,那么子女可能的血型为:A、B、AB等血型。)
她正是因为想到这点,才急忙赶来谢氏这里,为了应付族长们将要来的刁难,她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
听到这里,李嬷嬷虽然觉得此论调十分新奇,可是大雍人对坤帝这个开国奇女子有着一样的敬仰,再加上对汶家医术的信心,她也觉得可以先试试。
谢氏踌躇了一会,也点头,让李嬷嬷取了个茶杯来,倒上了清水。
云卿用针戳破食指,滴了一滴血在碗中,李嬷嬷将墨哥儿和轩哥儿抱起来,也挤了两小滴血液滴在了碗里。
墨哥儿,轩哥儿两个被戳了手指,就开始瘪嘴要哭,谢氏和李嬷嬷一人抱一个在哄着,视线却在碗中没有移开。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只看那碗中的三滴血颤颤的沉入了进去,墨哥儿和轩哥儿的两滴飞快的融合在了一起,却和云卿的那滴血分的清清楚楚,半点不染。
“这……”谢氏尖声道:“真的不融合……”她自己最是清楚墨哥儿,轩哥儿是不是沈茂的孩子,看到碗里的结果时,即便云卿将理论说过了,谢氏还是觉得很惊讶,毕竟在时人的概念中,只要是同父的孩子,哪里会有血液不融合的。
李嬷嬷也同样觉得震惊,“这,若是这样的结果,那明日要滴血认亲怎么办?”
云卿眉头紧紧的皱起,她想了这么久,就是怕这种最坏的情况出现,可是眼下,却偏偏出现了,墨哥儿和轩哥儿的血液和她的真的不融合!
“既然这样,那怎么也不能给他们这个滴血认亲的机会!”云卿启唇,视线从碗底移开,落在两个玉团子一般粉女敕的弟弟身上,还好,好在她未雨绸缪,做了这个滴血的试验,否则的话,族长来的时候,沈家就会置于万劫不复的地步。
“那不给他们滴血认亲,岂不是更有话说!他们一定认为我们是心虚,届时更会得寸进尺,不达到目的不会罢休的!”谢氏已经被种种状况逼得脸色露出了明显的急色,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如今面临的这个,最让人忧心。
“娘,有女儿在,他们休想!”云卿望着碗底界限分明的两滴血液,幽黑的眼珠宛若两颗黑曜石,沉冷得令人心惊。屋里灯光光影从侧面照过来,她的脸半明半暗,似半边魔鬼半边仙人,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