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花弄玉篇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题记
一
他依稀记得,那一年初见那个孩子时,正是花都千顷芙蕖盛放的季节。
在他八岁前并不住在落英王宫里。母亲说他生来体弱,幼时一场大病险些丧命。母亲担忧他的身体不适宜生长在落英宫里,到他父君那里请命,恳请他父君让自己带着他外出休养。那时他尚未有封地,父君准母亲带他到瑶华山休养,之后七年他一直与母亲居住在瑶华山里。
在他八岁以前对父君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印象,父君从没来看过他,他自也不可能见到父君。瑶华山与世隔绝,山上除了他们没有什么住户,故此他的幼年虽尽得母亲疼爱,却也是十分寂寞的。虽那时,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寂寞。
他的母亲琦夫人出生于百年世家苏家,他的外公是当朝丞相苏策。在瑶华山时他仅见过外公三面,知道外公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外公喜欢出题难他,又总是嘉奖他,对母亲说“这孩子有你的昔日之风”,眼里甚是骄傲。母亲却总是笑笑,“我倒情愿他是个痴儿,一生顺顺当当过了,也好过面对这世上千般磨难。”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有个了不起的母亲。据说母亲是那时名动花都的才女,琴棋书画文章女红无不精通,他幼年时的每一餐一菜一衣一袍都是母亲亲手所做的,父君派了不少人来照看他们,可是对于他的每一件生活琐事,母亲从不假手他人。
他三岁时母亲教他习字,四岁母亲为他请来师傅教习六艺,六岁时他在山中嬉戏游玩,遇到了来自西方佛门的优婆离。彼时他尚不懂所谓佛门佛法与这个世界种种学说的区别。只因母亲似乎极爱听优婆离说讲佛法,他遂也跟着听,及至后来他偶有顿悟每每问出疑题向优婆离求解。六岁的他只是一个天真不解世事的孩童,但他所表现出的敏慧却每每叫优婆离为之长叹。他不知道优婆离为什么总喜欢对着他叹息,直到岁月已经将那段幼稚年岁蒙上一层灰白,他才恍然明白那个时候那个来自西方的智者在他那双深邃慈悲的眸子里已经看透了他怎样的一生。其后,他拜优婆离为师,习佛学心法。优婆离并没有在瑶华山常待,春日里来入冬时去,一身飘然不带片缕尘埃。七岁时他开始研习百家诸子学。许是因自小寂寞惯了,又兼学习佛法的缘故,他并不是个活泼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有一种旁人所没有的一种沉稳气质,就连教他的师傅都赞他“谦谦小公子,温润如美玉”。所有人都赞他生来聪慧,七岁时他与师傅辩名家的“白马非马”说,几次将师傅辩得俯首认输,最终师傅惭愧得说:“此子小小年纪已有如此慧根,老夫惭愧,已教不得他了。”那一日,母亲在父君派来照顾他们的侍从面前只淡淡嗔视了他一眼,入夜时却突然拉起睡得朦胧的他,对他说日后不管遇着什么人都要谦逊,绝不可如今日这般锋芒太过。他那时隐约通晓几分人情世故,却不解母亲为何这样焦虑不安。母亲并未向他解释,只是不断重复“回宫后决计不可这样了……”那一夜母亲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仿佛生怕只要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年少的他并不晓得母亲的焦虑与难安,只是顺从的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自此,他的性格越发温和谦逊,心性也越发淡泊起来。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懂得,他那平凡而伟大的母亲的苦心。原来,母亲要得从来不是儿子的富贵荣华至高地位,她所渴望的,是只要她的儿子能好好活在世上,她便再无所求。
八岁生日的那一天,是他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君。那一天的情景他大都已忘记,却清楚记得那明晃晃的明华殿上那王座上高座的君王。
那时他睁着明亮的琥珀色眸子毫无畏惧的仰视着自己的父君,对在自己生命里缺席八年的父亲,他一直有着很多好奇与困惑。那时他清楚记得父君对他一笑,说道:“呵,这孩子生得好一双慧眼。”
不知为什么,他清楚记得父君的那一笑。明明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一笑之间却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与冷意,让他生生止住了探寻的渴求。
他生来是敏感而聪慧的,他想,那时的他已隐约看到了父君眼底的不悦,尽管他那时并不知晓父君为何会不高兴看到他这个儿子,但是从那时起,他与父君已经再一次开始疏离。
在日后,他时常回想起与父君殿上初见的那一次。殿上殿下,不过几步之遥,却被清晰分割成两个世界。他们是父子,他们也是君臣,他们之间隔着身份隔着权利隔着利益以及种种他们都无法说出的阻碍,遥遥相望,这其间的差距,又何止是千重山万重水的间隔!
——题外话——
番外奉上,先来花弄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