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她来了。”
微阖的眸睁开,柳东霖回头,目光落在那个瘦小的身影上。略略打量一眼,他笑着问:“小家伙这些年看来是吃了不少苦头。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看着这就连在梦里也不会出现的人与物,黑眸一眨,声音却出奇的冷淡:“母亲叫我阿雪。”
柳东霖一怔。多少年前的春日午后,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女,似乎也曾这样笑问着她叫什么名字……那么那个少女呢?她是怎样回答的呢?
“母亲叫我柔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的柔止。”
柔止、柔止……
母亲叫阿雪。
轻柔的声音与童稚的淡冷声调重合起来,一瞬间让他有种时光重合的恍惚。
那么多年,他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少女轻柔的微笑,轻柔的声音。即使他已经记不清那个少女的模样,然而心里始终有那样一个轻柔的身影,她似乎从不存在,又似乎无时无刻的存在着。
终究……那个少女对他来说,还是不同的吧!
却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于他而言,那个少女的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
少时相遇,大时相交,非是缘浅,不曾情深,辗转离合,各自悲喜,蓦然回首,已是一生!
一生啊……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个少女曾经说过的话:人的一生或许很长,或许很短。你的一生一定会很长,人家都说祸害是要留千年的,世间有一个你啊,就是上天专门降下来祸害女人的!至于我呢……我的一生也许很短,也许只是蚕蛹破茧成蝶的那一瞬间,也许只是蝴蝶花间缠绵的那一刻,我的一生啊,至少该有那么一刻,绚丽得会令世间最美丽的花朵失了颜色!
柔止,那样的一生,你一定不曾后悔吧。即使,那样的一生,注定只能有短短一瞬的绚丽。那一瞬之后,便是火后余灰蝴蝶断翅的悲哀。
“阿雪吗……”他忽而一笑,眸光里似乎更加柔和,“阿雪,你愿意成为我的女儿吗?”
不是命令,不带强横,他在问你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呢?也许只要她回答了否定,就不再会承受日后的命运。然而走到这一步,命运紧迫步步紧逼,她真的可能回答“不愿意”吗?
六岁的女孩睁大着那双尚未被尘世玷污的明眸,定定的、直直的瞧着面前英俊不凡的男人。然后,她的目光定在男人伸出的那双手上。
那一刻,她有一瞬的晕眩,仿佛看到了命运在向她招手。
她沉默着,望着面前高贵如神祗的男人,明眸轻眨眼波闪烁。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在干什么。可是她依然伸出了手,将那双因营养缺失而干黄枯瘦的小手放在这个男人的掌心。她的神色带着一丝丝的慎重,仿佛在许下什么样的一个誓言。
柳东霖展颜一笑,温柔的抚模着女孩儿干黄的发,“阿雪,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柳东霖的女儿。你记住,从现在起,你会有一个新的名字。阿雪……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雪霏霏,这是你的名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柳东霖的养女——雪霏霏。”
他笑望着此刻仍旧懵懂的女孩儿,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少女笑着说出“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时的神情。
当那双大手包裹住干瘦小手的瞬间,也许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在后来代表着什么。没有人会想到,十几年后那个名震上层权贵的“天道掌刑者”雪姬就这样诞生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春日午后。
很多年以后,长大的女孩儿已经记不全那一日的情景,却依旧会清晰记得那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曾怎样的带着笑意问她一声愿不愿意。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她在茫然无措中应许了那个男人怎样的一生。可是那一生,纵然有怨,纵然有恨,她却从不曾后悔。
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曾在她毫无知觉时给了她怎样的尊严。
也许,有一些人只在不经意间做出一点无心的小事,便足以让人用一生来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