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歌十二
“少年人,你不是说要拜祭他吗?就在中间的那座高台上,你扶我过去。”
白骨夫人的声音格外低哑,似乎经历了适才那一场已经有些心力憔悴。白衣依言扶过她时,才发现她的身子竟一直在颤抖,几乎无法独自行走。
白骨夫人所要到之地,是一处高台。说是高台其实也并不多高,至多两丈有余。奇异的是高台本身的制作材料从外表上不看出来,只观其通体漆黑如墨,与周围森森白骨两相对照,白骨更白,黑台更黑,泾渭分明中却有种奇异的融合感,仿若黑山白水相依相存完美融合。而此时若有人从高台的上方看,则会一眼看到那高台上肢体破碎的骨架遗骸。
毫不客气的说,那一具骨骸是拼凑而成的。死者的四肢以及头部明显断裂,胸前骨上还插着数根箭簇,即便此刻**全消,也能看出骸骨的主人生前受了怎样的苦难。
“阿洹……”白骨夫人仰头望着高台,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此刻也用不着多加猜测,白衣已然心知,那高台上的骸骨必是前蜀国君主杜洹了!
蓦地想起被招魂阵所召回的那个魂体,那个温暖如三春丽阳的男子。恍惚间有一瞬明白了他的执着。那样的人,看似温和文弱,内里却自有一番傲骨。他可以死,他可以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他可以留下百世骂名任人辱骂,可他不能……他唯一的不能,就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苟且偷生,他做不到。抛家弃国,他做不到。忍辱献上自己的夫人,他更不可能做到!所以他统统没有那样做,即便明知是条死路,依旧慷慨赴义死而无悔!
对他来说,他是可以活着,但他绝不能活的没有骨气!他也可以死,人虽已逝,傲骨却长存!
那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啊……便是被逼上死路,依然留下一份清风傲骨。选择那样轰轰烈烈的死去,他应当是无憾的吧!可若当真对人世没有一丝牵挂,他又怎会苦苦守在黄泉路上二十年,迟迟不愿再入轮回?
终究还是不舍吧……无论是怨是恨,是爱是痛,说到底,最难以舍下的还是这人这情啊……
“夫人,他很爱你啊……”许久的沉默后,他似怅似叹。幽墨般的眸子轻轻转动,眼里已有了些许柔和的笑意。
白骨夫人垂下头,半晌再次抬起,美眸之中光华潋滟:“是啊。他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可他已经死了……二十年前便已死了……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白衣皱了皱眉,待要再劝导几句,突觉手上一疼,似被什么利器划破,一股鲜血汩汩而出!
“夫人……”没有气急败坏,没有跳脚找理,白衣的少年面色平静,只是隐隐中有了几分失血的苍白。毕竟从七日前那一夜他就一直在流血,若是常人怕早就撑不过了。
他并没有对怀中伤他的女子避如蛇蝎,依旧撑扶着她。他此刻十分明白,只要他一松手,怀中的女子必会委顿在地,只要他轻轻一掌便可取了她的命。可他没有。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细细包扎了手上的伤口,语气中已有叹息意味:“请教夫人这是何意?”
白骨夫人却没回答他,她取出那支骨笛,用染了少年鲜血的那只手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直到那血液完全浸入骨笛后,她方抬首道:“少年人,你不是想要七夜亡灵花吗?我可以给你,但——这也是你需付出的代价!我时辰不多了。少年人,这支骨笛我送与你……我要你为我守住这五万白骨大军,他日……他日必要巫彭以命偿命!”
闻言,那少年微微低头,看不出神色如何。“夫人口中的七夜亡灵花我未曾看到。夫人凭何以为,我一定会答应?”
“你不答应倒也无妨……只是,想来你也听到巫凡的话了。我适才已将你的血融于白骨笛上,日后你便是这骨笛的主人。这五万大军只受你一人驱使。少年人是聪明人,想必也明白我所施的这个咒术必会遭到反噬。如今你是这白骨大军的主人,我死之后这反噬自然会落到你身上……”
少年闻言只是苦笑,“夫人真是强人所难啊……”
“今日我便是强你这一次,也不能让我这二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她眼中泪光闪烁,已有恳求之色,只是嘴上仍不饶人。“少年人,你莫怨我。我自知活不过今夜,可我的仇,阿洹的仇,还有这五万将士的仇却不能不报!这事本跟与你无关,只是冥冥之中缘分如此,今夜上天既让你闯到这里明了这一切,这些背负便是你需付出的代价!”
“那么,夫人让我做什么?”
“我给你三年的时间,少年人,若三年之内你不能灭掉那只傀儡军团,那么你就等着受到这个禁术的反噬吧!”
狠狠撂下这句话,她眼中厉芒冷冽,绝非空话。而后她却突然笑了起来。眉目弯弯,笑眼生春,一笑之间竟有无边的艳色扑面而来。似乎将要做什么值得她开心的事,她挺直身子,离开少年的扶持,一步一步走上那高台。她颤着身子,蹒跚着脚步,似乎从来不曾那么累过,那只是短短十余步的距离,却似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而在那以前,她也从未有过如此虔诚的心意。仿佛一生一次唯一的一次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