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夜已深,月朦胧,星黯沉。
时已至亥时,夜深天寒。白衣领着同来的友人回到了他未离开四方城时的居所。城主府中偏北的一处无人院落,正是属于现任城主夜非雪的居所。当白衣领着云隐尘走进霏雪居的时候,察觉到空气中并不灰尘,房间里的摆设布置与他离开时并无不同,桌上的茶具以及床上的被褥都是全新的,显然是每日都有人来打扫换新。他略略有些讶异的低垂下眼。以他对夕光月影的了解,那两人绝不是细心之人,别说命人为他打扫屋子,就是对他们自己的房间也不见得记得什么时候打扫过。然如果不是他们,那么唯一有权利会细心想起命人为他扫屋的只有一人了。
白衣心底暗叹,委实有些不能理解。
以往他在四方城时,因身份尴尬之故,虽与虚如羽日日相见时时相遇,也因顾虑太多始终未曾深交。对虚如羽印象中,仅止于他严谨守礼沉稳内敛的一个肤浅表象。他隐隐察觉到虚如羽对他若有似无的敌意,又急于早日离去寻找他想要查找的那些秘密,故而从未想过要和虚如羽握手言和,也因此他们的关系僵持了下来。
他曾想过,将四方城交给虚如羽,他是放心的。他并非执著于权力的人,当初答应义父坐上四方城主的位置也是为势所迫,图一时安身。因此当知道虚如羽有意四方城,他心里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是以他放任虚如羽总揽着四方城的大权,而他从未真正参与过四方城的政治决策。
他想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定位,对他来说成为夜非雪只是一场短暂的迷梦,而他一直都清楚知道他不是夜非雪。不,或者说,他不可能如义父所想只是一个单纯的四方城主。
他终究还是辜负了义父的良苦用心了吧……
“怎么了?”怔愣的瞬间,云隐尘已来到他身边,笑视着他沉静的面庞。“你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他几步踱到雕花方桌前,行姿端仪地坐下,看那姿态倒颇有几分促膝长谈的架势。
白衣心知瞒不过他,本也打算敞开了同他说,遂坐到他的对面,同样笑问他道:“那你可有想问我的?”
云隐尘静静睇了他一眼,问道:“为何要那样激虚如羽?你不怕适得其反?”这是他看出的第一个疑点。白衣今晚的表现实在太怪异了。他从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可今晚却一再的刺激虚如羽。这样的表现很难不让人怀疑。
白衣幽瞳深深,说道:“你是在疑惑,我为什么一路急急赶来不去向与我交好的夕光询问,反而却向虚如羽这个似敌似友的人质问?就算舜华剑被盗真的与虚如羽有关,我的动作已经打草惊蛇了,对不对?你我都没有忘记这一路来遇上的杀手,你怀疑与虚如羽有关……那么依你看,虚如羽为人如何?”
云隐尘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以前以为他是个极擅伪装的人物。他一方面能够总揽大权迫得夜非雪成了一个傀儡城主,另一方面能够尽善尽美得到各方赏识赞美,这样的人物啊……在四方城的人眼中,他是被君子无瑕的完美之人,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世上哪里会真的有完人?可就今夜他的举止态度……我在他身上找不到丝毫可击之处,也看不出他的丝毫伪装。太自然了,他的一切作为实在太自然,就连发怒失态也都让人感觉是那般自然,一切都太完美了……”蓦然一怔,他眼中亮光一闪,恍然道:“难道是……他在做戏?!”
“若是做戏我反倒不会怕了。”白衣皱紧了眉,深深叹了口气。“你也算是有眼力的人,你可曾在他身上看到一点伪装?他没有伪装做戏,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算得那么准,不仅将自己的做法算好,还将我的反应算在其中!”
“心思缜密,沉稳算计。若真如你所说,这虚如羽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云隐尘淡色的琥珀眸子流转,隐隐透出几分忧心,“你有几分把握能赢他?”
“输或赢倒是其次。只是他一直想同我争,不同我争上一场,他不会遂心的。”他低下头,一手扶着额头,有着疲惫的闭上眼。“我不担心这一切是他的考验,我担心的是,他想把整个四方城拖下水。或者说,他已经将四方城拖下水了。”长吁一口气,他方道:“我临走时不曾带走舜华剑,是因义父曾告诉过我,那柄剑是四方城的象征。放置舜华剑的藏剑阁是义父同他的好友百年前的机关家胥斛子亲手设计的机关,百年来无人能破。我不相信有什么人能破得了义父和胥斛子前辈的机关,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取走舜华剑的人是四方城中的人。而昔年得到义父允许进入藏剑阁的只有我和虚如羽两人。”
“所以你们都是心知肚明的……他给你设套,你顺着往里钻……白衣啊……”他长长叹了口气,心底的酸涩揪成一团。
这就是他的朋友啊……白衣……
永远都是这样义无反顾,永远都千锤万击险峰行,不知所畏,不知所惧……仰天大笑出门去,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他明明,最厌恶的就是这些啊!
“白衣,把你的所有打算都告诉我吧。”
“我既然让你来,自然会将所有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他笑了笑,再一次重复道:“凡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全部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