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妻 第一章 罚跪

作者 : 一小坛

*光三月,白天还吹着花开日暖的杨柳风,到了傍晚却还是让人感觉沁骨的寒气。

文家祠堂里跪得笔直的是一个穿着女敕黄色衣裙的三姑娘舒晴,约莫五六岁年纪,一脸沮丧的对着跪在自己对面的小丫头。

“好歹给我带口吃的啊。”舒晴抱怨的看着自己的贴身丫头。

“刘妈妈就守在门口,刚才桂月想稍进一盘点心都被拦了,我兜里的玫瑰酥也被收走了。”忠心耿耿的丫头桃月哭丧着脸,陪舒晴跪在另一边。

舒晴傻了眼,也没办法,只得嘟囔着:“早知道多吃点再出来就对了。”

桃月眨巴着眼睛,指了指舒晴的口袋。

舒晴脸上一红,哼哼着:“那么几个糖豆,早就吃完了。”

“刘妈妈本来就是那边的人。”桃月心疼自家姑娘,气哼哼的嘟囔,手里比划了一下西厢的方向,却又立刻不安的住了口。

舒晴的脸色立时变了,哼了一声:“人家现在可是金贵。”想了想,又冷笑,“便是生了个男孩又怎样?不过是另一个庶子。”

桃月恨不得上来捂住舒晴的嘴,小声嚷嚷着:“可别再说了,咱家老爷不爱听这个,姑娘就少说两句吧。”

舒晴咬住了唇,手里的帕子拧得不成形。

桃月看她脸色难看,陪着小心说起了城里最近的八卦。

登州府政通人和,城里平安无事没得可说,正赶上到了暮春季节,各府的姑娘们换了新装,城里最大的布料铺子进了一批新货,据回京城过年的梁家姑娘说,正是京城里正在流行的花样,消息一传出去,那家铺子天天都是车水马龙。

文府下人中最近倒是有个好八卦,老爷的小厮文九到了说亲的年纪,说起来文九算是家里最俊俏年轻的小厮,跟着老爷那么多年不光识了字,性格还温和可亲,爹娘也是家中得力的管事,正是丫头们口中的大红人。听老爷的意思是要配太太身边的丫头,也不知道是哪位姐姐有这个福气。

舒晴自小就没那么规矩,不然也不会被罚跪在祠堂里,这会儿听桃月说起八卦来,听得倒是津津有味,之前还咕咕乱叫的肚子好像也有点偃旗息鼓的架势。

两个人这边正窃窃私语,门口就传来动静,熟悉的温和语气让刘妈妈都凶恶不起来。

舒晴眼睛一亮,看着桃月说:“姐姐终于来了”

桃月立刻站起来,一溜小碎步朝前面去了。

文舒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拎着小食盒,站在刘妈妈面前,微笑着说:“我是去给舒晴送些吃的。”

“不是不通融,”刘妈妈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老爷严令在先,家中任何人都不能给三姑娘送吃食,二姑娘还是不要为难老婆子的好。”

舒玉听了也不失望,反倒是看着刘妈妈笑得更加和煦:“妈妈说这话我倒是不懂了,老爷之前是说了这话没错,只是这会儿家里来了客,顾不得这边,我们做儿女的怎么能不为父母分忧呢?”

“姑娘不要怪我多嘴,”刘妈妈也不松口,一板一眼的说,“事情关乎老爷的子嗣,我们做下人的怎么敢随便行事。”

“妈妈也是家中的老人了。”舒玉笑着看刘妈妈,语气益发轻快,“今天不过是舒晴年少,性格跳月兑,老爷是要打磨她的性子,这才罚她在祠堂沉思,与我文家子嗣何干?若说子嗣,家里有哥哥舒宁,那才是文家嫡长子呢。”最后一句每一个字都被舒玉说的清脆悦耳,字正腔圆。

刘妈妈面色一变,尴尬的对舒玉笑了笑:“老婆子年纪大了,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

“妈妈不能这么说,您可是曾经服侍过老太太的人,就算敬着京里的老太太,也都重您三分。”舒玉笑意未改,又说,“只是舒晴今年还不到六岁,罚跪半天已经是受了罪,从小就被老爷捧在手上疼爱的亲闺女要是跪出个好歹来,老爷心疼了,您这边也说不过。”

家中舒晴年纪最小,自小就跟个小子似的横冲直撞惯了。也是奇怪,不管是老爷还是太太,也都不去管她,老爷甚至还对她宠得厉害,这几年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今儿个虽然受了罚,可老爷多少年的宠爱在那里……

刘妈妈阴沉的看着舒玉,末了,对她扯出一抹笑来:“倒是老婆子做事刻板了。”她也是个干脆人,说完这话,便束手立在旁边。

舒玉对刘妈妈点了点头,仍旧拎了那只小食盒,吩咐旁边已经听傻了的桃月在门口守着,自己转身进了祠堂。

舒晴早就听到动静,虽然不敢离开蒲团,却也用力抻着脖子往外看,精致可爱的小脸上全是得意的笑,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跟刘妈妈斗智斗勇的人。

“就知道那个老妖妇斗不过姐姐。”舒晴对着舒玉挤眉弄眼。

舒玉张了张嘴,想提醒舒晴说话谨慎,却在看到舒晴一脸的萎靡疲惫之后又心里一软,把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

早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的舒晴立刻抓过食盒打开,上手就抓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对着馒头狠狠的咬了一口,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沾,她可真是饿坏了。

吃得太猛的结果是噎得捶胸顿足面红脖子粗,还是舒玉眼疾手快抄起一小盅鸡汤给她灌下去,这才咽下去舒了口气,眼泪汪汪的对舒玉伸出双臂。

舒晴跪了一天,又困又疲,身上的衣服也皱了,齐整的头发也被抓下来一缕,配上此刻可怜巴巴的神情,哪里还有平时的嚣张和顽皮,舒玉本就辛苦维持的平板面孔终于松动了,轻叹着斥她:“怎么还是不长记性。”

她不说倒还好,这么一说,就连吃饭都不敢离开蒲团的舒晴却立刻不管不顾的跳起来,虽然可以听出是在努力压低了嗓音,却还是带出火药味:“我哪次不是见了她就躲一丈远,谁知道她跟我隔着花丛脚底打滑还能怪到我头上,这全院子的人全都被她收买了,爹不问青红皂白就罚我,娘……也不管……”

小姑娘的世界一直都阳光明媚,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嗷嗷叫到一半就哭得说不下去,一张漂亮的小脸被鼻涕眼泪糊成一团。

舒玉看了一眼自己新换的春装,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帕子,给舒晴擦干净脸,这才将她小小的身体拢进怀里,轻轻拍抚着,哄了半天。

大概是因为一整天都没有人理睬,舒晴趴在姐姐怀里边哭边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哭声才慢慢歇了下来,小姐俩的帕子统统被抹成了团,丢在一边,舒玉的新衣裳到底还是没保住,胸口和肩窝都粘了鼻涕和眼泪,向来得宠的舒晴这一次是真的伤了心,抽抽搭搭的靠在舒玉的肩膀上,小声咕哝着:“我再也不要理爹了。”

“不理他了。”舒玉小声附和,手臂已经酸麻,却还是努力将舒晴圈在怀里,不敢乱动。

舒晴的小鼻子抽了抽,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终于疲惫不堪的在姐姐怀里睡着了。

祠堂再一次陷入寂静,料峭的寒气渐渐袭来,轻易吹透了被打湿的衣服,舒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才五岁的妹妹不安的贴近自己,冰凉的短胖小手直往她怀里钻,忍不住心疼的更加搂紧了舒晴。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让舒玉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回头询问的看自己的贴身丫头:“太太怎么说?”

巧月不安的看了一眼舒玉,低声说:“本来是想回太太一声,可中午太太起来之后,有位同知夫人上门拜访,被夫人迎进屋里去说话,晚上居然还留了饭,这会儿都没出来。”

“新上任的同知?”舒玉皱起了眉头,像是没听懂巧月的话。

“说是姓张的大人,”巧月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凑近了舒玉轻声说,“我方才过去太太院里转了一圈,听太太身边的柳月称呼她许夫人。”

“那就是了。”舒玉点了点头,明白过来,“咱们太太有个庶出的姐姐,婆家就是姓张的,前些日子听太太说过一回。”

“还是姑娘记得清楚。”巧月笑着奉承了一句。

“得啦,”舒玉笑睨了她道,“你这么拐着弯的提醒我,若是我还反应不过来,岂不蠢笨到无药可救了?”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我看太太那边一时半会儿也不得闲,便听您的吩咐转去前院给少爷送了点心,还让延寿给少爷递了话。”巧月压低了声音,“少爷才下了学,这会儿已经进了老爷书房。平常老爷都是要考校功课,怕是还得一会儿才能来。”

舒玉点了点头,指望不上自家娘亲,就只能去求大哥舒宁了,许氏那种凡事风轻云淡的性子,倒是还真不如素来稳重的大哥更靠得住。

“只是……”巧月有点为难的看着舒玉,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只是什么?”舒玉像是看出巧月想要说什么,微微一笑,看着她。

“少爷毕竟是前头太太……”巧月支支吾吾说得含糊,“咱们总是求他,会不会……”

许家世代书香,许家老爷是当年太子如今皇帝的授业恩师,许氏的几个哥哥不是在京中身居要职,就是著书立传,算是清流的典范。

而文家上一任太太秦氏,则是镇远将军秦威的妹妹,秦家长女则是故去的皇后,当今太子的母亲,虽然本朝重文轻武,秦威如今也因病常年在京城居住,但是秦威十年前曾经收复前朝被侵占的失地,在边关的赫赫威名让朝中上下心服口服。

外人都说文家大老爷不知哪里修来的福气,两任妻子都家世显赫,可个中滋味,却只有文家人自己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妨。”舒玉缓缓摇头,“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不光是相信舒宁的人品,更是因为许氏两个孩子舒玉舒晴都是姑娘,即便再得个哥儿,待得孩子懂事,舒宁也早成家立业,彼此之间利害关系已然不尖锐。

更何况,舒宁还是个那样温和有礼的老好人,舒晴得以在家中横行得有一半是他惯出来的。

巧月看舒玉有点走神,迟疑了一会儿又谨慎的补了一句:“只是,回来的路上跟荷月打了个照面。”

“无事。”舒玉缓缓摇头,皱着眉头说,“荷月和兰月不一样。她……”想了一会儿,才再开了口,“是个聪明的。”

巧月得了舒玉的话,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只是不知道荷月到前院做什么。”

“西厢今天闹哄哄的折腾了一天,这会儿约莫是催促抓药。”舒玉笑得嘲讽。

巧月知道舒玉心里不痛快,把话题带开说到了家中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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