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裴大小姐,在京城名媛圈可是鼎鼎有名,容貌明艳,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又温厚大方,进退有度,声名远扬。因为前世与她接触不多,这次重生后她又和章文苑到庆福寺祈福,一时半会儿裴元歌倒是忘了她,这会儿听说裴元华回来,心头倒是沉吟起来。
裴元华一介庶女,能闯出偌大的名声,父亲宠爱,阖府提起无不称颂,显然非等闲之辈。
前世,她与裴元华接触不多,对她的印象流于表面,只记得这位大姐姐容貌娇美,艳若牡丹,曾经让她羡慕异常。对着大姐姐,没多少接触,也就谈不上恨,不过,如今她扳倒了章芸,又要对付裴元容,裴元华是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在这时候回来,八成会帮着这对母女和自己抗衡……。这倒是个变数,需得谨慎对待。
裴元歌想着,问道:“大姐姐回府后,去了哪里?”
“回小姐的话,大小姐一回府,就到夫人的蒹葭院去拜见了,现在只怕已经到了蒹葭院的门口了。听说神色谦和温厚,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言行都很恭谨,似乎还带着些激动,不过一点也不看不出怨怼之色。”紫苑做事细心谨慎,将这些细节都打听到了。
裴元歌眸色深远,回府就先拜见夫人,这位大姐姐……很有意思!
“紫苑,木樨,为我更衣,我要到蒹葭院去见母亲。”
顺便会会这位久仰大名的大姐姐。
只是片刻,裴元歌便梳妆好,带着紫苑和木樨来到了蒹葭院。原本以为裴元华必定和夫人在里间说话,没想到却看到偏间端坐着位美貌少女,肤若白雪,眼若清泉,眉目如画,乌鸦鸦的鬓边戴着只牡丹金簪,赤金流苏稳稳地坠着,分毫不动,身着粉红色圆领通身长袄,颈边镶领处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是红色罗裙,身姿窈窕玲珑,神情却端庄大气,静静地坐在那里,正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
裴元华正在低头啜茶,忽然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抬头望去。
只见门边一位少女静然独立,正是豆蔻芳华,纤细的柳眉下,一双黑眸宛如黑玉,黑而亮,似乎有着光泽流转其中,让人不自觉地就沉浸进去,似乎一瞬间,天地就只剩下这么一双引人入胜的眼眸。
察觉到自己也被这双眼眸所吸引,裴元华微惊,随即凝定心神。
少女身着寻常的紫罗衫,下着白绫裙,腰间系着一条粉紫色的双印梅花丝绦,压着一块紫玉。本是寻常的装扮,却在外面罩了件极轻极薄的轻纱罗衣,立刻让那身娇女敕明媚的颜色朦胧起来,恍如周身笼着一层轻烟薄雾,配上她沉静内敛的气质,美丽神秘的眼眸,立刻有了一种出离凡尘的月兑俗。
只是一件纱衣,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好玲珑的心思!
裴元华定定神,压住心中的惊叹,绽开温和大方的笑意,起身道:“这一定就是四妹妹了,真是好模样,出尘月兑俗,姐姐方才乍一看,还以为见到仙子了呢!”说着,拉住了她的手,亲热却不逾矩地道,“我都听说了,这样的好模样,偏被桂嬷嬷那样的刁奴糟蹋,妹妹不该饶了她!”
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发自真心的味道,比起章芸更加容易招人好感。
裴元歌也是微微一笑,有来有往,拉住她的手,赞道:“大姐姐才是艳冠群芳,让妹妹望尘莫及呢!”朝着正堂望了望,道,“大姐姐是来拜见母亲的吧?怎么不在正堂坐着,反而在偏间等着?我知道了,想必是白霜那个丫头又作弄人,大姐姐别纵着她,待我叫来骂一顿。”
章芸被夺权后,理事之权扔照先前,由裴元歌掌管,舒雪玉协助。
之前裴元歌倒是很用心地打理裴府,但这次事情,她正在跟裴诸城赌气,因此也不理会,暂时由舒雪玉全权撑起。不过,裴元歌毕竟还是名义上的掌府人,所以,即使白霜是她的嫡母身边的大丫鬟,做错了事,她也是有权责骂打罚,并不算逾越。
裴元华当然明白其中的诀窍,眸光一闪,笑道:“多谢四妹妹的好事,但这事与白霜无关。”
“那大姐姐为何在此?”裴元歌好奇地问道。
裴元华笑的很温和:“我过来的时候不巧,母亲刚好在小憩,白霜本要为我通报的,是我拦住了。母亲这段时间掌管裴府内院,想必十分劳累,所以才会容易入睡。我们做女儿,自然该体贴,就在此等上一会儿又有什么?白霜本说请我到正厅去等的,但离母亲内室太近,我怕会打扰母亲,推拒了,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这话说得温和大方,既不自夸自赞,也不归咎白霜,十足的大家气度,没有丝毫的问题。
但听在裴元歌眼里,却更觉得裴元华难对付。
知道夫人理事辛苦,也知道桂嬷嬷欺主……。显然,回府之前,裴元华就已经知道裴府的一切变故。这倒不算稀奇,毕竟章芸掌府十年,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心月复和通报消息的人。稀奇的是,章芸倒台,裴元容被禁,都与裴元歌和解禁的夫人有关,这一点,裴元华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回府就先来拜见舒雪玉,神态温和谦恭,面对裴元歌,又是落落大方中带着亲切,不带丝毫的怨怼和不满,也让人看不出丝毫的怨怼和不满。
明明是章芸的女儿,却一口一个“母亲”地叫着夫人,竟然没有丝毫的凝涩和犹豫,自然得好像夫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由心而发,那只能说,裴元华的演技比章芸更炉火纯青。
“四妹妹,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裴元华看看四周,忽然低声道。
在夫人的院子里,众目睽睽之下,她跟着裴元华进了偏间,如果有什么差池,裴元华绝对难逃干系。因此,裴元歌也不做那种小家子的猜疑,点点头,随着她走进去。才刚进门,裴元华忽然关上了门,裴元歌正警戒时,却见她提裙跪倒在自己跟前,二话不说,就磕了三个头。
这是……想要为章芸求情?
裴元歌忙扶起她:“大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平辈,论起来你还比我大三岁,我哪里受得起你这样的礼?大姐姐快起来吧!”却丝毫不提章芸。
“四妹妹这样说,姐姐真是羞惭无地。”裴元华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这才抬头道,“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姨娘冒犯四妹妹,父亲责罚她,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我无话可说,这样做并非想要为姨娘求情,我也希望姨娘能好好反省,以后行事不要如此荒唐。这三个头,我是代希望四妹妹能消消气,不要因为姨娘气坏了身体,那就真是姨娘的罪过,也是我这个女儿的罪过。”
裴元歌面容带笑:“瞧大姐姐说的?这事与大姐姐何干?”
不是为章芸求情?居然给自己磕头,难道说这裴元华真的是道德完人,为章芸的行为感到羞惭,所以代章芸给她赔罪?因为琢磨不定裴元华的心思,裴元歌心里更加警惕,对眼前艳若牡丹的少女也更加警戒。
裴元华……。比章芸难对付多了!
“姨娘是我的生身之母,她的过错,也就是我的过错。这件事的确是姨娘不对,妹妹责怪姨娘,责怪我都是应该的,只是,我希望妹妹不要再跟父亲置气了!”裴元华眼眸真挚,表情诚恳,“说句身为女儿不该说的话,父亲这次从边疆大将,转为刑部尚书,京城纷纷传言,说父亲失了圣心,父亲心里一定不好过,片府里又出了这种事情,他的心情肯定更糟!朝堂上的事情,我插不了手,但在家里却应该为父亲分忧,不能再让他操心了。四妹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情真意切,听在任何人的耳朵里,都会为裴元华的孝心而感动。
裴元歌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难怪父亲如此疼爱大姐姐,如果父亲知道大姐姐这番话,一定会很感动!”
“四妹妹,你这样说,就是笑话我了!”裴元华神情分毫不变,依然温和亲热,“咱们都是父亲的女儿,为父亲分忧是应该的,这是本份。若还当做正经事巴巴地去告诉父亲,那我不是太小人了吗?当然,如果四妹妹还是生气,那也是应该的,这件事你是在受委屈了,如果有气,尽管朝着我发作就是,我绝无怨怼,也不会去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是我该受的。”
这位大姐姐,真是名不虚传!
如果她这番话是当着父亲的面说的,那显然是表现她对父亲的体贴孝顺,讨父亲的欢心;如果她这番话是当着众人的面说,那自然是表现她的孝顺懂礼,顺便稍微突出下裴元歌的顽劣忤逆。但现在,她却是私底下跟她说,又特特地遣退了丫鬟们,又说不会告诉父亲……这行为处事,正是大姐姐教导妹妹的做派,却又丝毫不带指责之意,倒真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般彼此扶持。
章芸的女儿,裴元容的姐姐,居然这么有良心?
裴元歌真的很难相信。肯忍气吞声给她磕头赔罪,又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如果说不是为了邀宠的话,那么……裴元华这是在向她示好?表示她并不认同章芸的行为,愿意与自己好好相处?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这是她在裴府第一个看不透,猜不出心思的人!
不过,来日方长,裴元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总会水落石出的。
“大姐姐这话,真让妹妹惭愧无地,我只顾着自己生气,却忘了体贴父亲,实在该打!”不管裴元华是不是做戏,既然她表现出这样的姿态,裴元歌自然也不会落后,半是惭愧半是羞涩地道,“今日多亏大姐姐教导,犹如醍醐灌顶,让妹妹一下子醒悟过来,日后妹妹还要多向大姐姐学习才是!”
“妹妹还小,有时候淘气赌气也是正常,只不过父亲是咱们裴府的顶梁柱,咱们姐妹正该和和睦睦,亲亲热热的,让父亲看了宽怀才是!”听到裴元歌这样说,裴元华眼睛一亮,笑容更盛,又拉起她的手,这次却比先前多了几分亲热,“至于学习什么的话,千万别提这样的话,你是不知道,我也有淘气得惹人恨的时候,咱们姐妹互相扶持,互相提醒也就是了,最要紧的是裴府能够兴旺!”
先寻词为她开月兑,再来自曝其短,裴元华拉拢人心的手段实在高明。
裴元歌几乎想要为裴元华鼓掌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就在这时候,白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奴婢白霜,夫人已经醒了,听说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在偏间等候,特让奴婢前来想请,夫人已经在正厅候着了!”
裴元华拉着裴元歌的手,笑吟吟地道:“四妹妹,咱们去见母亲吧!”
小憩醒来,听说裴元华回府,又到她这里来拜见,舒雪玉的神色很有些复杂,但听到裴元歌也来了,正跟裴元华在偏间说话,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让白霜去请人。这会儿看到一个芳华盛艳的少女,携着裴元歌的手,两人亲亲热热地走进来,心头猛地一突,勉强忍住,招手道:“歌儿,到母亲这里来!”
裴元歌歉意一笑,到舒雪玉身边坐下,偎依着:“我们没吵到母亲吧?”
“女儿吵闹母亲,天经地义!”舒雪玉随口道,感觉裴元歌并无异样,这才微微放心,随即又苦笑,觉得自己神经过敏,转过头,看着艳若牡丹的裴元华,心头百般滋味,沉默了会儿才道,“华儿,好久不见了!”
裴元华眼角竟然涌出些许泪光:“母亲!”
这副场景,倒让裴元歌惊讶了,看这模样,似乎裴元华与舒雪玉的关系并不紧张?非但不紧张,反而似乎很亲近?若非知道二人身份,单看这模样,谁敢说这两人不是亲母女?身为章芸的女儿,居然能与舒雪玉亲近,居然能让舒雪玉亲近……。这个裴元华,还真是满身的不可思议!
“这些年来,女儿几次向父亲求情,想求父亲放母亲出来,可父亲却从来都不肯。女儿还以为……”裴元华说着,温和大方如她,竟然微微哽咽起来,好一会儿才道,“不说这些了,母亲如今能够出来,就什么都好了。女儿知道,姨娘有很多地方对不起母亲,女儿不敢言母之过,也不敢期待,母亲能向从前那样疼女儿,女儿只能说,无论怎样,女儿永远都记得,那年我生病,姨娘怀着三妹妹,巴望着是个男胎,只吩咐人要好好照料,是母亲听到消息赶过来,陪了女儿一夜!女儿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面对这番情真意切的衷肠,舒雪玉的神情却很奇怪。
以裴元歌的认知,舒雪玉聪明,但太过性情中人,容易被激怒,却也容易被感动。按理说,裴元华的言辞神情都真挚诚恳,舒雪玉应该会感动才对。然而,此时此刻,这位裴夫人的脸上却是一种很复杂的神情,似乎被感动了,却又勉强压抑着,克制着,强迫自己不相信。
“你有心了,我被软禁这几年,只有你还会悄悄派人来探我。”许久,舒雪玉才慢慢地道,而说完这些话后,她就有些无以为继,只能紧紧地握着裴元歌的手,又沉默了会儿,才道,“你父亲在刑部公干,不过他说了,很快就会回来。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疲惫了,先好好休息休息,若有什么短缺的,就叫人告诉我!”
这番话更让裴元歌觉得不对劲儿,毕竟,现在名义上是裴元歌在掌府,她只是协助而已。
夫人也不是喜欢在人前显摆的性子……裴元歌隐隐觉得,舒雪玉似乎是不太想让自己跟裴元华接触太多!这是为什么?
“谢母亲体贴!”裴元华若无所觉,忽然咬唇,犹豫着道,“母亲,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神色犹疑,似乎很难说出口。
裴元歌感觉到舒雪玉的手抓她抓得更紧了,声音也带了丝紧张:“怎么了?”
“女儿知道不该,毕竟姨娘和三妹妹都被父亲责罚,只是……”裴元华抬起头,眼眸中带着恳求之意,“女儿从庆福寺归来,担心姨娘和三妹妹会记挂,因此想向母亲求个人情,让我去见见姨娘和三妹妹,给她们报个平安!”
这话合乎天理人情,倒也不算过分。
裴元歌更觉得这位大姐姐有意思了,这样合乎情理,又能表现她孝道的要求,她不向父亲提;却冒着得罪舒雪玉和她的风险,大大方方地当着两人的面提出来,是笃定她们不会拒绝,还是真的不通晓世事,抑或真的光明磊落到不屑鬼祟之道?
从见到裴元华到现在,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完美无瑕,让人挑不出任何问题来。但就是太完美了,就好像画中的美人,书中的圣人,完美到让裴元歌觉得虚假,丝毫也看不到裴元华的真心和本性。
这是本事,即使将来可能会是敌人,裴元歌还是忍不住佩服。
犹豫了下,舒雪玉还是点点头,道:“好。”
正说着,裴诸城突然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看到歌儿,先露出个讨好的笑意,道:“歌儿你果然在这里!上次你不是说锦绣良苑那里的温泉水温太高,对你的身体反而不好吗?我这几天跟同僚们打听过了,知道碗山西北边有出别院要出手,也是带温泉的,水温刚好比锦绣良苑的低些。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带着紫苑过去瞧瞧,如果水温合适,对你身体有好处,父亲就把它买下来,好不好?”
裴元歌一愣。
那次去锦绣良苑,因为银面人的突然出现,第二天她就匆匆回来,父亲当然问了理由。她当时随口说,温泉的水温太高了,不合适,所以就回来。没想到父亲居然记在了心里,还在打听合适的温泉……其实,就算在前世,父亲对她也算很好了。
当时,有章芸的挑拨,他们父女感情渐离渐远,但她出嫁时,依然是尚书府嫡女的排场,一百二十四抬嫁妆,没有一丁点儿弄虚作假,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到了江南万府;而且,后来对万关晓也有诸多关照提拔……。
心头有些复杂,裴元歌这次倒没有再扭头不理裴诸城。
舒雪玉推推她,柔声抚慰道:“好了,元歌,不要再跟你父亲闹别扭了,好不好?”
“谁跟他闹别扭啊?那种粗心大意的父亲,能看得出来我闹别扭吗?”裴元歌瞪了裴诸城一眼,吐吐舌头,皱着鼻子道,“父亲,你不要不服气,你就是粗心大意,难道没看到大姐姐在旁边吗?”
裴诸城这才注意到裴元华,道:“华儿……。”顿了顿,道,“你回来了。”
他素来疼爱这个明晓事理,进退有度的大女儿,但这次章芸行事太荒唐了,若说他一丁点儿都没迁怒到裴元华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但却又知道自己不该迁怒,心里总觉得别扭。
裴元华却似乎不在意,似乎方才裴诸城对裴元歌的宠溺讨好,此刻对她的冷淡都是天经地义般,福身就跪了下去,道:“父亲,女儿知道姨娘行事荒唐,让四妹妹受了委屈,让父亲震怒伤身,女儿身为人女,却不曾及时劝阻,是女儿的过错,请父亲责罚,女儿绝无怨言!”
裴元歌在旁边看着,暗赞,好一招先发制人,以退为进!
果然,她这一请罪,裴诸城顿时觉得心中那点别扭烟消云散,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你到庆福寺祈福,家里的事情与你何干?谁能想到章芸行事会如此糊涂?你姨娘是你姨娘,你是你,还是父亲疼爱的女儿,你不要把那些事情放在心里。奔波了一路,累了吧?早些歇息好了!”
话说到后来,已经温和慈爱,完全是之前的模样。
“谢父亲关心,母亲刚刚也这样劝说女儿呢!”裴元华嫣然一笑,道,“刚才母亲答允,让女儿先去看看姨娘和妹妹,报个平安,免得她们担心。女儿去姨娘和妹妹的院子,然后就去休息!”
让庶女去看望被禁足的姨娘和庶妹,这是当家主母的权限,而舒雪玉能够应允,倒是彰显了她的气度,裴诸城向着舒雪玉赞赏地点点头,又道:“这样也好,你素来是个懂事的,正好劝劝你姨娘!我看她是越来越昏头了!”
这显然是卖了个人情给夫人,裴元歌越瞧越觉得有趣。
“女儿知道,女儿这就告退了!”裴元华守礼地向父母福身,再向裴元歌微笑致意,这才离开。
等裴元华离开,看到裴诸城的目光转过来,裴元歌转过头,撅着嘴,故意不去看他。但这幅模样与先前生气时的生疏冷淡截然不同,倒是带着小儿女撒娇的模样。裴诸城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心头一松,笑着走过来,道:“小歌儿不生父亲的气了?”
“谁说的?我是暂时不生气了,等下次父亲再惹女儿生气,就一块儿生气。”
裴诸城失笑,抚模着她的头道:“好好好,暂且记下,等下次父亲再犯,小歌儿生双倍的气,好不好?”
“你说的哦!”裴元歌突然转过头,狡黠地一笑,“刚才父亲又惹女儿生气了,所以照父亲的说法,这回我得生双倍的气!还装糊涂?刚才瞧见大姐姐,就把我忘到脑后了是不是?也不奇怪,大姐姐又聪明又漂亮,又懂事又温柔,哪像我这个黄毛丫头,长得没大姐姐好看,又爱生气,又爱跟父亲闹别扭——”
没等她说完,裴诸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裴元歌捂着被他点的地方,撅着嘴道:“父亲,轻点,小心把女儿弄笨了!”
“原来小歌儿是吃醋了啊!”看到小女儿气消,又在撒娇,那副小女儿情态实在娇俏可爱,裴诸城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哄道,“小歌儿放心,在父亲心里呀,小歌儿是最最好看,最最懂事,最最贴心的女儿,谁也比不过的!”
“父亲,人家头发都被你揉乱了!”裴元歌抱怨。
裴诸城却不在意:“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家人,乱些就乱些,待会儿让丫鬟再给你梳就是了!”
见裴诸城依然对元歌疼爱有加,似乎并未因为裴元华的回来而有所改变,舒雪玉这才微微放心,看着这对父女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脸上也慢慢浮现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石砚却匆匆赶来:“老爷,刑部派人来,说有圣旨到,请老爷立刻前往刑部接旨!”
听到有圣旨,刑部又特意派人来,裴诸城眉头一皱,知道事情恐怕不小,不能耽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小歌儿,有圣旨到,父亲得去接旨,这不能怪父亲,你可不许生气!”说着,又揉了把裴元歌的头发,看到小女儿不满地撅起嘴来,才爽朗大笑着离去。
四德院。
裴元华斜倚在美人榻上,雍容明艳的脸上顿时露出讥嘲冷笑的神色,彻底破坏了她宽厚大方的名声,哂笑道:“我在外面听说姨娘被夺权软禁,还以为出了什么神仙诸葛的人物,原来只是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我看,姨娘你是安逸日子过的久了,已经彻底废掉了吧?”
柳眉一挑,眼角眉梢都浸着冰棱。
从蒹葭院出来,她先去了采薇园,却见裴元容理都不理她,只顾着绣一幅什么雪猎图,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索性不理这个愚钝得没救的妹妹,又来到了四德院,听章芸将事情的经过将来,终于卸下了伪装,露出了她的不满和怒气。
章芸一直有些害怕自己这个大女儿。在外人面前,她是个完美无瑕的女儿,大家小姐,宽厚仁慈,孝顺体贴,才华横溢。但私底下,只有她才知道,这个女儿有多功利,多薄凉。容儿私底下都叫她“娘”,而这个大女儿从小到大,却连一声“娘”都没叫过她。因此,虽然她经常需要依靠大女儿的智谋,却更偏疼小女儿。
“是那个丫头太狡猾了,我不小心上了她的——”
裴元华一声冷笑,打断了她的辩解:“是姨娘你心太大,太急了!真假裴元歌,亏你能想得出来,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就敢这样猜想,活该你被夺权,被软禁!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姨娘,真是倒霉!”
“但是那个丫头的确有可疑啊!”章芸面色涨红,辩解道。
“就算她真有可疑,你也该引导着让父亲慢慢发现她的可疑,而不是像你这样蛮干,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蠢是你蠢,偏偏却带累了我!”裴元华恼怒地道,本来,裴诸城从镇边大将变成刑部尚书,已经让她身份大跌,没想到还没到京,章芸居然又被贬为贱妾,这要她以后如何抬头?
“舒雪玉呢?她不是因为明锦被软禁了吗?怎么会出来的?”
“也是那个丫头在捣鬼,再加上温夫人……”章芸将事情原委说清楚,末了道,“你说,这丫头已经嚣张到了这种地步,我能不惩戒她吗?要任由她横行下去,这府里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说你愚蠢你还不认?难道你现在就有容身之地了?不还是得看那个贱丫头耀武扬威吗?”裴元华眉眼一凝,不满地道,“我早就说了,裴元歌那个丫头,那么就早点除掉,以除后患;要么,你就得让她把你当亲生母亲,让她做你讨好父亲的工具。你偏不听,非要留着她玩手段,想让父亲厌憎她,现在养虎为患了吧?愚蠢,幼稚!”
被亲生女儿这样讥嘲,章芸恼怒道:“你——”
“我怎么了?章姨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嫉恨明锦,所以迁怒她的女儿吗?”裴元华冷笑道,“跟个死人计较,有意思吗?你以为,你挑拨离间,让明锦的女儿跟父亲离心,就意味着你赢了明锦了?你真是不可救药了,都三十二岁的女人了,不要幼稚得像个小姑娘,抱着那些情情爱爱不肯放好不好?这个世界,没什么比身份和权势更重要,抓住了这些,一辈子才真的有依靠!”
“裴元华,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不代表不存在!”之前百般被讥嘲,章芸还能忍耐,但这番话实在太戳她的心窝子,忍不住开口辩驳。
“怎么?到了这种地步,还在维护父亲?”裴元华只觉得可笑,“当年你不就是看着父亲对舒雪玉好,羡慕嫉妒,所以连自己的身份都不顾,身为官家嫡女,却百般算计挤到裴府来做姨娘。现在呢?你是贱,妾!你自己昏头也就算了,如今还带累我,现在我不但是庶女,还是贱妾所生的庶女,章芸,你把我害得多苦,你知道吗?”
如果她不是裴府的庶女,而是裴府的嫡女,以她的容貌才情,就是做皇后也绰绰有余!
偏偏,她是个姨娘所生的庶女,想要嫁入皇室难如登天,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待选,如果能被选为嫔妃,就算是最低级的采女,以她的聪明才智,容貌手段,总能爬到顶点,成为天底下最尊荣的女人!所以,她不惜跋山涉水,陪章文苑那个丫头到庆福寺祈福,祈祷待选顺利。
没想到,才刚回府,章芸就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贱妾!贱妾!
“你总说我害苦了你?你怎么说,你现在的锦衣玉食,身份地位从何而来?虽然是庶女,可老爷一直把你疼到了心坎里,吃穿用度,连有爵位人家的嫡女都未必能比得。你瞧瞧你一身的水女敕肌肤,如果不是各种药膳药膏滋养着,能这样吗?你那一身的才艺,如果不是有教习先生,你学得来吗?你知不知道,那些先生的束脩,都抵得上中等人家半年的用度了!”章芸气得只捂着胸口,“你总说我我做姨娘,带累了你,说到底,你不过是觉得我没能做到裴夫人!如果我能扳倒舒雪玉,能扶正,你是不是就要赞赏我当初选的对?”
“不错!”裴元华扬眉道,“但前提是,你得能做到裴夫人!”
“你——”章芸气得几乎喘不上起来,这就是她的女儿,如此薄凉,即使对着她这个生母,也一切只从功利的角度出发,从来没有顾念过一丝一毫的母女情分。
“说到底,就是你没本事,除不掉舒雪玉也就算了,居然让个明锦后来居上,做到了平妻,还生下了裴元歌!”裴元华冷笑道,“你没本事做妻,带累我成了庶女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又让我成为贱妾所生的女儿!章芸,你知不知道,我快要参加待选了,你的身份被贬,会让我受多大的牵累?”
她只想到自己的待选,却从来都没有替她这个娘考虑过。
“既然大小姐你这么有本事,那你就去除掉裴元歌,除掉舒雪玉,让你娘做上裴夫人的位置,让你自己变成裴府嫡女啊!”章芸恼怒地道,本来是想让大女儿为她出谋划策的,但看现在的情形,这小蹄子心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娘亲,请将还不如激将。
“怎么,想激我动手去对付裴元歌和舒雪玉?”裴元华嗤笑,“舒雪玉也就罢了,裴元歌现在可是父亲的心头肉,我犯得着为一个已经变成了贱妾的生身之母,去得罪她,进而得罪父亲,然后跟你一样被软禁起来?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脑子,凡事遇到舒雪玉和明锦就昏头吗?今天在蒹葭院,我跟她碰过头了,我看她对我印象还不错,跟她交好并非不可能,这在父亲那里对我更有利!所以,姨娘你不要白费心机了,只要她不来惹我,我犯不着费心思去招惹她!”
“哼,你别想得太美了!”章芸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她的幻想,“你既然见过裴元歌,就该知道她现在容貌有多出色,还精通刺绣、绘画、书法,诗词也了解,棋鉴轩听过吧?斗棋知道吧?她赢了棋鉴轩的轩主!她是嫡出小姐,又得宠,你以为还是以前你一人独大的局面?有她在,轮不到你风光!”
被她这样一说,裴元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许久,她才淡淡道:“那姨娘就祈祷吧!祈祷她这么不长眼睛,非要来跟我抢,到时候会如你所愿,我来替你除掉她!不过,在此之前,”她的眼睛又陡转锋锐,带着严厉的警告,“姨娘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还有,管好裴元容那个白痴。如果你们再做出什么事情,连累到我的待选,耽误了我的前程,就算你是我的生身之母,她是我妹妹,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着,霍然起身,雍容地朝外走去。
等出了房间,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温厚大方的笑意,雍容高贵,又变成了完美的裴府大小姐。
蒹葭院内,舒雪玉有些担忧地看着裴元歌,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元歌,有句话我跟你说,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我看你跟裴元华似乎很亲热,可是,你要记住,不能把她的好当真,你要对她有戒心:当然,你也不要去惹她,这个女孩心机很深,比章芸更难对付!”
没想到舒雪玉会对她说这样的话,裴元歌有些好奇地问道:“母亲为什么这样说?”
舒雪玉叹了口气,眼神突然悠远起来:“元歌,你知道吗?当年我曾经痛恨章芸,但是我居然没办法不喜欢裴元华。我真的有种把她当做女儿来看的感觉,甚至想要把她养在膝下,记在我的名下…。”
而与此同时,刑部,裴诸城拿着手中的圣旨,浓眉紧皱,头大如斗。
这件事,他要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