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雕花的精致雅间,飘散着淡淡的茉莉清香,四周悬着秀丽雅致的字画,八宝阁上摆着香鼎宝琴,豪奢而不失风雅。舒骺豞匫柳恒一端坐在圆桌前,握着手中的福寿双全纹青玉佩,凝神思索着,神情时而激动,时而犹豫,时而权衡,眼神变幻不定。
昨天,有人送了张帖子给他,邀他今日此时,在临江仙的这间雅间中相聚。
洒金染香的帖子没有署名,只附了一块玉佩。
福寿双全纹的青玉佩,和柳府寿宴那天,换掉寿礼的人留下来的青玉佩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也就是说,邀他前来的人,定然就是换掉寿礼的人。之前那人悄然无声的换掉柳瑾一陷害他的寿礼,代之以柳老夫人倾慕已久的云京注原本,却不留姓名,只留下这块青玉佩。现在这人用青玉佩邀他来此,自然要露出真面目了,难道说真是……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柳恒一转头望去,神情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震撼和惊讶:“是你?”
来人穿着宝蓝色绣碧海游龙图的圆领袍,腰间系着条玉白色腰带,用金线绣着精致的花纹,玉冠束发凤眼修眉,脸上带着温和儒雅的笑意,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唯有浅笑的眼眸中偶尔闪过的幽亮光泽,会让人心中一震,恍悟此人并不想所表露出来的这般无害,不是别人,正是六殿下宇泓瀚。
看着柳恒一惊讶的模样,宇泓瀚微微一笑:“柳大人以为是谁?”
“这块玉佩,是六殿下的?”柳恒一将玉佩递了过去。
宇泓瀚在旁边的红木雕花椅上坐下,结果玉佩,笑容温浅:“如果不是我的,我和柳大人又怎么会在这临江仙的雅间相见?”
用青玉佩将他遇到这里,那么来的人,自然就是青玉佩的主人,柳恒一当然明白这点。只是之前对这玉佩的主人猜测过千万遍,却无论如何都没有猜到六殿上,眼下看到宇泓瀚,心里实在太过惊讶,就忍不住月兑口而出,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愚钝。
收敛起惊讶的神色,柳恒一拱拱手:“家母寿宴之时,柳某被小人陷害,多谢六殿下相助!”
宇泓瀚只是微微笑着,并不接话。
柳恒一神色顿时尴尬起来。柳府寿宴,六殿下换掉寿礼,对他恩德匪浅,原不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多谢”就能够了结的。而且六殿下留下玉佩示恩,显然是有所图。只不过因为对方是六殿下,而这些年来,六殿下在朝堂存在感一直很弱,远不如七殿下和九殿下声势夺人,因此柳恒一心中便犹豫起来,不愿意轻易表露心意,因此只是轻飘飘带过,想要让六殿下先开口,自己看情况再权衡定夺。
没想到他不说话,六殿下也不开口,反倒让他无所适从起来。
“六殿下邀臣到这里来,不知道有何指教?”见六殿下显然比他更能沉得住气,柳恒一只好开口试探。
宇泓瀚悠悠一笑:“寿宴当天,本殿下换掉柳大人的寿礼,留下玉佩,今日又以玉佩相邀,如果说柳大人连本殿下为何请你到这里都猜不出来的话,那显然是本殿下看走了眼,白费心思!既然如此,柳大人就请回吧!寿宴上的事情,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而本殿下也不曾邀约柳大人至此!”
说着,手微微一动,做了个“请慢走”的手势。
柳恒一怔住了。
如今朝堂风声最盛的两位皇子,七殿下高傲自负,九殿下张扬恣肆,相比较之下,这位六殿下就显得格外温和,对谁都是笑意迎人,因此柳恒一看到来人是宇泓瀚,便也存了三分轻视之心。然而现在接连两次交锋,他却都无法掌握六殿下的心思,反而自己被六殿下一个微笑,一句话弄得无所适从,反复犹豫不定,这才惊觉,即便平日里不惹人注意,但六殿下终究是六殿下,带着皇室血统,不容小觑!
想到这里,柳恒一心思反而稳了下来。
如果说六殿下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无能懦弱,相反,胸中另有沟壑的话,又故意示恩于他,显然有拉拢他的意思。如果哦要追随六殿下的话,当然六殿下越有才能越好!想着,柳恒一终于收起来了之前的轻视之心,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色,恭声道:“六殿下有话请尽管说!”
虽然说他承认六殿下并不简单,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还要看六殿下的言辞和心胸。
“听说柳府寿宴之后,柳老夫人对柳大人格外另眼相看,说起来也有一段时日,柳老夫人也入宫探视柳贵妃不少次。不过,似乎柳贵妃和七皇弟对柳大人的态度却无甚变化。”既然柳恒一端正了心思,宇泓瀚便也不绕圈子,缓缓地道:“听说娘娘的芍药花宴上,柳二夫人为柳贵妃解围,柳贵妃却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柳夫人直言七皇弟宠妾灭妻的事情,明着讥刺柳二夫人,反而被柳贵妃赞说心直口快。柳大人,本殿下没有说错吧?”
这件事才发生在昨天,柳二夫人回府后曾经详细地告诉他,柳恒一当然记忆深刻。
见他目光陡然幽深起来,宇泓瀚浅浅笑道:“柳大人认为,柳贵妃为何会这样做呢?她素来是注重颜面的人,柳二夫人算起来也是她的嫂子,这样做未免太过不留情面了,不大像柳贵妃平日的为人呢!柳贵妃又为什么要刻意做出这么一副姿态呢?”
柳恒一默然无语。
许久,他才缓缓道:“柳贵妃这是在告诉柳瑾一,也是在告诉我,就算我现在讨得老夫人的欢心,也不可能就此取代柳瑾一的地位。柳府当家作主的人,柳贵妃心中的兄长,七殿下的舅舅,仍然是柳瑾一,让我不要起不该起的心思,安守本分,否则只是自取其辱!”
能够说出这番话,宇泓瀚就知道柳恒一的心中定然因此悲愤不甘。
“那柳大人可知为何会如此?”
柳恒一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神色显得有些颓然。
“因为柳贵妃和柳瑾一的关系,不是单单靠柳老夫人维系起来的。”见他不答,宇泓瀚便开口道,“或许最开始,是因为柳瑾一在柳老夫人眼前的看重,柳贵妃才会和他亲近,提拔倚重柳瑾一,一个宫内,一个宫外,珠联璧合。但这么多年合作下来,彼此帮助对方度过无数危机。这种常年一来共同利益形成的联盟,比起虚无缥缈的亲情来说,要稳固可靠得多,到了这时候,柳老夫人的看重只是锦上添花,早已经不再是决定性的因素。所以,无论柳大人怎样讨好柳老夫人,却无法取代柳瑾一的地位,甚至会因为这种心思而被柳瑾一忌惮,想要彻底铲除你,以绝后患!”
这种情况,柳恒一又如何不知道?
柳瑾一和柳贵妃的联盟已经牢不可破,他想要摆月兑柳瑾一的桎梏,想要依靠柳贵妃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是柳家人,是柳贵妃的庶兄,因为这层身份,已经被打上了柳氏一族的烙印,想要另求他路,显然也不现实。何况如今风头最盛的两位皇子,一个是柳贵妃的亲子,一个是柳贵妃的养子,都和柳贵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柳恒一现在就陷入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
“但现在,柳大人有个机会,可以和人形成如柳瑾一和柳贵妃般的联盟的机会。”宇泓瀚道,黑眸湛然生辉。
柳恒一抬头,看着宇泓瀚,依然沉默不语。
他当然明白,六殿下所说的机会,指的就是六殿下自己。若不是为了拉拢他,六殿下也不会留玉佩示恩,又邀他来此,和他慢慢讲说柳瑾一和柳贵妃的事情。但是,六殿下那句“如柳瑾一和柳贵妃般的联盟”固然让他怦然心动,却并没有就此失去理智。
“既然六殿下如此坦诚,臣也不敢虚言。从六殿下进门到现在的表现,臣能确定六殿下您的确才能杰出,绝非等闲之辈。不过,眼下七殿下和九殿下声势正盛,相比较而言,六殿下您未免太过弱势……说句僭越的话,结盟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结盟而结盟!您想要说服臣,至少要给臣信心才行!”
他这话算得上无理,但宇泓瀚不怒反笑。
“我这个人在这里,难道说还不能够让柳大人有信心吗?”宇泓瀚淡淡一笑,“柳府寿宴上,我能够撞破柳瑾一陷害大人的事情,这是我的运气;能够隐秘地将打碎的寿星献桃古瓷瓶换掉,这是我的能力;能够有云京注的原本,让柳大人有机会讨好柳老夫人,这是我的本事;而留下玉佩,当时不说破,却到现在约柳大人过来,这是我的眼光……运气,能力,本事,眼光,以及柳大人您方才所看到的我,这些加在一起,难道说还不能够让柳大人有信心吗?”
柳恒一微怔,前面的话他还能够明白,最后说到的眼光……
突然间,柳恒一心头一震,骤然抬头看着宇泓墨,心中的惊骇难以言喻。
当初在柳府,六殿下能够留下姓名让他感激,却没有这样做,而是留下玉佩,等到现在才联系他……柳府寿宴,他的寿礼大放异彩,讨好了柳老夫人,当时他的确很感激换掉寿礼的人,但是因为在柳老夫人面前有了体面,所以一门心思想要借柳老夫人攀上柳贵妃和七殿下,因此也只是感激,如果那时候六殿下来拉拢他,十有**,他会拒绝。
但现在不同,芍药花宴上,柳贵妃刻意的冷落和警告,让他大受打击。
六殿下只怕早就料到了这点,所以故意让他去撞得头破血流,好让他明白,就算有柳老夫人,柳瑾一和柳贵妃仍然关系紧密,他绝无可能取代柳瑾一!但是他又不想一辈子被柳瑾一拿捏,为他做嫁衣裳……在他这般心灰意冷,进退维谷的情况,六殿下约见他,的确让他喜出望外,即便对方是弱势得似乎毫无指望的六殿下,他仍然犹豫不决。
对事态的发展,对他心思的把握,都判断得精准无比。
六殿下说得没错,这是他的眼光。
有这样精准的眼光,说明六殿下能够将目前的形势看得清楚透彻,并非不自量力的妄想!能够跟随一个眼光精准的人,是种运气,因为,有这样精准的眼光,就不会犯糊涂,即便最后不能坐到最高的位置,也绝不会等闲。
柳恒一不得不承认,被六殿下这样一说,他的确更加心动。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心思和反应,更证明了六殿下不同寻常的地方。
“我也明白柳大人的顾虑。不过,柳大人若是只想求得安稳,仍然为柳瑾一做事,不起别的心思就足够了。既然想要更大的利益,就必须要冒一定的风险!我现在的弱势,对柳大人反而更有利,不是吗?因为这样,我需要倚重柳大人的地方就更多,将来如果能够成事,我也会更加器重柳大人。”宇泓瀚清楚地知道他心中的犹豫,缓缓道,“当初柳瑾一和柳贵妃合作的时候,柳贵妃也不过刚刚入宫,正因为有诸多需要倚重柳瑾一的地方,才能有今天柳瑾一稳若泰山的地位,不是吗?”
雪中送炭,才能够让人铭记,锦上添花的人永远只能随大流而已。
柳瑾一蓦然抬头,紧紧地望着宇泓瀚,双手握得紧紧的,眼眸中神色变换不定,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骤然起身,对着宇泓瀚拂衣跪下:“臣柳恒一叩见六殿下,从今往后,愿任由六殿下驱使!”这就是表示臣服之意。
不为其他,只因为六殿下这个人!
虽然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六殿下最为弱势,但是七殿下和九殿下也并非铁板钉钉。九殿下的名声一直是硬伤,在御史台那里弹劾成堆,清流众人对他也不是很感冒;而七殿下虽然说如今身份最为尊贵,圣宠隆盛,似乎是最有可能继位的人,但最近宠妾灭妻的传言,也让他的名声蒙上了阴霾,芍药花宴上柳贵妃又出了事端,被削掉权柄,将来形势的走向还很难预料……更何况,宇泓烨是柳贵妃的亲子,和柳瑾一关系亲密,只怕他也很难搭上线。
相比较之下,六殿下虽然不算突出,但是也没有明显的把柄。
如今七殿下和九殿下相争,郑修容被赐予协理六宫之权,形势变成了一滩浑水,前景未卜。而六殿下又胸有沟壑,说不定到时候反倒是六殿下坐收渔翁之利!更重要的是,今日的短短接触,柳恒一对宇泓瀚的为人和手段谋划,也有了足够的信心,认为他有机会胜出!
就像六殿下所说的,他如今声势弱,那么柳恒一的机会就更大!
知道柳恒一是认可了他这个人,宇泓瀚微微一笑,扶他起来,随即又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柳大人想必是认为,换掉寿礼,留下玉佩的人,是九皇弟,所以看到我才会如此惊讶,我没有说错吧?”
柳恒一微怔,随即点头道:“六殿下英明!”
“其实,柳大人也并不算猜错,能够换掉寿礼的人,必然对柳大人和柳瑾一的情形很熟悉,才能够明白寿礼中的玄机;而能够在柳府自由出入,换掉寿礼而不惊动任何人,不但要有超绝的武功,还要对柳府的守卫十分熟悉才有可能做到,除了九皇弟不做第二人想!”宇泓墨笑着道,眼眸中有着无限深意,“换掉寿礼的人的确是九皇弟,但是留下的玉佩是我的,今日来见柳大人的人也是我,难道柳大人还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柳恒一愕然抬头,目瞪口呆。
难道说……九殿下和六殿下联手了?而且,九殿下换掉寿礼,留下的却是六殿下的玉佩,也就是说,九殿下要将这功劳推给六殿下,是在为六殿下造势,换而言之,两人之间,六殿下是占据主导地位,而九殿下在从属地位,九殿下这是要扶持六殿下上位!
如果说有九殿下的支持,再加上六殿下本身的聪慧和手段……
“臣誓死追随六殿下!”柳恒一的信心顿时更充足了。
宇泓瀚微笑:“柳大人请起吧!”
虽然说,他能够一开始就亮出宇泓墨这张王牌,但那样的话,柳恒一真正选择的人就不是他,而是宇泓墨。所以,他要先用尽种种手段,让柳恒一对他产生敬畏之心,认可他这个主子,之后再抛出宇泓墨,柳恒一只会更加确定自己选择无误,对他更加敬服。这也是一种驭下的手段……所以之前宇泓墨特意强调过,他必须要先靠自己的本事收服柳恒一。
宇泓墨,他这个九皇弟……实在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而更难得的是,有着这样的手段和势力,宇泓墨却没有丝毫野心……当初在柳府寿宴,看到柳恒一和柳瑾一的神色变化,宇泓瀚便猜到寿礼的事情有异,尤其是那副云京注的原本,更是让他怀疑到了宇泓墨的身上。
毕竟,闵朝安留下来的遗作很少,会费尽心机寻找到原本,除了真心痴迷于闵朝安书法杰作的人,也就是想要借此讨好柳老夫人的人了!但若是前者,好容易得到云京注的原本,又怎么可能轻易转手送人?所以,能够拥有云京注原本的人,定然是为柳老夫人求得此物,柳府的人绝无可能,宇泓烨没有这个心思,那剩下的就只有当初被柳贵妃抚养的宇泓墨了。
不知道他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找到这本稀世墨宝。
从这本云京注原本身上,他就能猜测出,宇泓墨对柳贵妃的情意。然而,还没有来得及送出,他便和柳贵妃以及柳氏反目成仇,以至于这本墨宝一直尘封匣底,直等到这次柳老夫人寿宴……原本是用来表现孝心的东西,最后却是用来算计柳氏,这何其讽刺?
然而,宇泓瀚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随后宇泓墨到他宫中,将这枚玉佩转赠给他,就这样拱手将功劳想让,由他来收服拉拢柳瑾一!由此可见,宇泓墨对皇位,真的一点企图心都没有,否则又怎会将这样的机会让给他?
一个手段厉害,却又毫无野心的人……
柳贵妃真是昏了头,三年前竟然做下冷翠宫的事情,生生将宇泓墨逼成了仇敌!否则的话,以宇泓墨的重情,和他对柳贵妃的情意,现在帮着柳贵妃,再加上宇泓烨的强势,只怕这太子之位,早就是宇泓烨的囊中之物!只可惜,柳贵妃居然担心宇泓墨会威胁到宇泓烨的地位,因此狠下毒手,硬生生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如此可怕的敌人
或许这是母妃在天之灵在保佑他!
宇泓瀚想着,缓缓出了雅间,忽然看到迎面走来的人,顿时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