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他的确很奇怪,到家以后连晚饭都没有吃,便直接回房了。我知他胃一向不太好,便熬了些清粥想要送过去。打开门,却发现他合着外衣依靠在床头,眼皮微合,似已经沉睡。
我放下粥,蹑手蹑脚的走近,正欲替他将被子盖好,却意外的从他的鼻息间闻到了几分淡淡的酒香。酒?我不禁皱眉,在我的印象中,梨澈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空月复喝酒这种情形就更是绝无仅有了。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烦恼的事?我好奇的皱了皱眉头,随即低头细心的将他的身体扶上床,盖好被子。起身时发现他的一只手臂还露在被子外,于是又弯腰,却在抬起他手臂的那一刹那,看到一个盈润冰凉的东西从他的掌心砰然落下。
无比的熟悉,是那块玉诀。难道他刚刚喝酒时,一直都握着这块玉,为什么?我弯腰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细细的瞧。琼脂般的和田白玉,如过去一样闪着皎洁清绝的光芒,那一刻我却觉得无比的陌生,就好似第一次看到一样。
缓缓的垂下眼皮,我将玉重又放入了他手心,然后转身替他将门阖好。梨澈,希望一切,不要是我多心才好。
接下来的几日,梨澈便恢复成了平日里一贯的从容淡然。每日里习字看书,有时会去帮沈老夫妻做些农活,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就好若,那个失了轨道的夜晚,只是我一个人做的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
只是,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不知怎么的,绣着荷包的手失神的一偏,绣架之上那朵素白的梨花便被染上了淡淡的血色,就好像脏了一般。后知后觉的将指尖含入口,我不禁叹息,看来又要重做了。
起身,伸了伸懒腰,正欲出门走走,却忽而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极欢快的声音,“锁情姐姐,锁情姐姐……。”
我怔了片刻,随即欣喜的迎了出去,果然是未鸢。
此刻的沈未鸢,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男装,从马车上跳了出来,开心的跑到了我身前:“锁情姐姐,我一看到那纸条上的字迹,就知道是你了!这些天家里被宫里派来的侍卫看的好紧,好不容易今天才找着机会溜出来,可累死我了。”
我拉住她的手:“先进去说话吧,门外不安全。”
未鸢忙不迭的点点头,跟着我走进了屋子。我替她倒了一杯热茶,随后坐下:“只有你一个人吗?北漠呢?”
“哎呀别提了!”未鸢一边捂着热茶暖手一边抱怨道:“爹爹这些天好忙啊,天天都进朝,然后家里也莫名其妙的多了好多侍卫,说是要保护我们,让我们不要随便乱出门,我都好多天没见着漠哥哥了。”
我点点头,在现在这种皇位空缺,几股势力暗中蠢蠢欲动的情形下,身为宰相的沈大人此刻必然会成为各个势力争夺的焦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保护好家人也能让自己在这种敏感时期无后顾之忧,以免受人胁迫。
那天正好梨澈去沈老夫妻那里取棉袄,我便留未鸢在家中吃了一顿便饭。吃完饭后两个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大约到了申时,门外的马车夫便开始催了,想来沈大人应该快要离朝回府了。
未鸢顿时便有些不舍,拉着我的手怎么都不肯走,被我赶了半天这才依依不舍的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朝我跑过来。
“怎么又回来了?”
“哎呀,差点就忘了!”她低头,搜索着自己腰间的口袋,模索了半天才将一块迭的四四方方的红绸布放到了我手心:“给你!”
“这是什么?”我疑惑的问。
她的眼睛亮亮的,嬉笑的道:“情姐姐难道忘记元宵节那晚,将某个东西落在了漠哥哥的府里?”
落下的东西,我的心一震,有着片刻的僵怔。
见我不说话,她顿时便低落起来:“哎,看来的确是忘了,我还这么辛苦的给你送过来。”
我哑着喉咙,很艰难的问:“是什么样的东西?”
“你自己打开看嘛!”未鸢眯着眼笑起来:“是一块玉诀,好漂亮呀。我本来还想偷偷留下来的,结果漠哥哥非让——。”
玉……玉玉诀……!恍若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闷棍,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脸色霎时惨白。慌乱的,无措的,战栗的将红绸布打开,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腿肚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却被未鸢一把扶住,她急急的问:“情姐姐,怎么了?”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胸口抓拧,疼的我无法呼吸。半晌我抬起头,朝她轻轻一笑:“这块玉……真的是我那天落在将军府的吗?”
“嗯嗯嗯……!”她很肯定的点头:“未鸢没有说谎,情姐姐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漠哥哥的,还是他非要我还过来的。”
我惨淡着笑意模了模她的头:“嗯……我知道了,未鸢,谢谢你替我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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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鸢走后,我一个人依靠着门梁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暮色渐进,天边开始浮现出金色的夕阳。那流光溢彩的色泽渲染了整片天空,艳的耀眼,更加反衬出此刻自己内心的苍白。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啊。走错了一个节点,以至于之后我所有自认为对的事,在残酷地真相面前,显得那样无力与可笑。
“情姐姐难道忘记元宵节那晚,将某个东西落在了漠哥哥的府里?”
“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一块玉诀。”
……
“这个东西,是不是你们的?”
“娘娘手中这玉诀成色极好,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稀罕物,奴婢们哪里戴着的起如此名贵的东西?”
“噢,我记得了!奴婢们今日午时被差遣来这殿里的时候,这块玉诀就在了,被压在那个装点心的食盒下面。或许是女皇陛下的东西,也或许是昨晚送食盒的人落下的。”
……
“你曾经借给我护身的玉,如今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怎么不接呀,难道高兴的呆住了?”
“一时间有些忘了。”顿了一顿:“这玉是不是弄丢过?
……
“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段,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我看那西络王妃死掉的丈夫,八成也是被她给毒死的,哈哈哈哈……。”
……
“我害死了他……我竟然为了你害死了他……害死我的相公,我孩子的爹……怎么会这样…?”
……
“梨澈,你曾经有没有想象过,你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想过,但是没有意义。”
……
“昨晚屋里来了五六个御医,一个个把完脉后皆说公子受的是极深的内伤,且这伤由来已久,恐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而一年前的那场重伤再加前段日子的那顿板子只是一个引子,将公子这长期隐埋于身体里的内伤给激发了出来,所以才会这样来势汹涌,险些酿出人命。”
……
“我猜到了这是局,也猜懂了这场局,却没有猜到我会心甘情愿的陷进这场局里,明知是毒,却甘之如饴。”
原来……是这样……竟然会是这样。我遽然起身,因疼痛而麻丨防和谐丨痹的感官在那一刻忽然无比的清晰,傻瓜,我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以前我总是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我遗失了的玉诀上。为什么它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虞水心死掉的初宸殿里,是谁将它拿走,又是谁将它带了过去?
而我却从未想过,这玉诀,其实本身就是有两块的。一模一样,相似到几乎迷了我的眼。
元宵那晚,那块由梨澈送我的玉,被遗失在了将军府里。而另一块,却出现在了虞水心死去的初宸殿里,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拥有和梨澈一模一样的玉?这个女人乃们知道指的是谁了吧???
一切,都昭然若揭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