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我乘着的马车,已经颠簸了很久。掀开帷幕,远方蒙蒙的天际,泛着一片寂静的灰白,好像久病之人临死前挣扎的容颜。
穿梭过的每一处胜景,我曾以为会宛如刀刻般成为我生命中最为珍贵的遐想。只是兜兜转转后,才发现,于它而言,我永远都只是一个陌生的过客。
手中握着的帕子,已经揉的有些皱了,我低头将它铺展开。素色的梨花,姣白如玉的绽放着,宁静间恍若有暗香浮动,令人心驰神往。只是角落里的一点刺红,却将这份纯然的干净生生的破坏了。
原来脏了就是脏了,再怎么用力的掩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将握着帕子的手伸向窗外,想扔掉,却终还是有些不舍,正欲收回,帕子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用力的一抽,瞬间手心便握了个空。
我心中一凛,想拨开帘幕朝外查看,马车却忽然剧烈的颠簸起来,头晕目眩间我只得用力的抓住座椅两边的扶手,朝外问道:“师傅,发生什么事——。”
话还未说完,马车便猝然的停了下来,我一个没留神,险些摔出去。心下恼怒的拨开门帘,正欲呵斥一番,手腕却被一只掌紧紧抓牢。这柔绵的触感太过熟悉,使的我几乎是骇然的睁大了眼,朝那人望去。
下一秒,却已被那人从马车拉上了另一匹骏马。身后之人的气息越发的浓烈,好似万千灼然桃花盛开时的芳香,绻绻而来,我开始挣扎:“花溪,是你吗?放开我,放开我——。”
他却在身后笑起来:“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说完,却像是故意的一般,一手用力环住了我的腰,另一手将一锭银子扔到了那马车夫的身上,交代道:“师傅我要交代你一件事。”
那马车师傅见有银子,脸上立马笑出了一朵花,完全忽视了我这个前主顾可能被挟持的事实,谄媚道:“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花溪又将一个香囊递了过去,懒懒道:“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将这个香囊挂在马脖子上,围着这方圆百里不停的绕圈便好,速度要快一些,谁在背后追你都不要停。”
那马车夫接过香囊,狐疑的模了模后脑勺,很是莫名其妙。
我则急恼的叫出声来:“不要听他的!师傅我不认识他,你救救我,你要多少银子我都付得起!”
那马车夫见我叫的急,似是有些过意不去,面上开始露出几分踟蹰的难色来。我心中一喜,正欲再说,身后脆柔柔的一声‘娘子’,却让我的身子狠狠的抖了一抖。
花溪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我,声泪俱下道:“娘子,为夫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去那勾栏里找姑娘的——。”
我:“……。”
“娘子,那牡丹哪比得上你温柔,那凤凰哪里有你娇俏,那小翠哪比得上你更懂我的心,为夫以前是瞎了眼了才会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我真的错了——。”
我僵住,那马车夫意味的打量了我们一眼:“哎——,这位夫人,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你的相公能够知错就改,你就原谅他吧。”说话的同时更是幽幽的喟然长叹,随即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我无语凝噎,随着马蹄声的远去,身后传来了隐隐的笑声。即便不回头,我也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满满的幸灾乐祸。
我低头看着腰间环着的臂膀,冷着脸道:“松手。”
他倒也爽快,很快的便放开了,我跳下马车,果然是他。一袭青黛色的衣袍,绣着雅致的玄云图案,与他头上的羊脂玉簪交相辉映。此刻的花溪少了过去的轻佻,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意味,只是那尾角上挑的丹凤眼波流转,施施然间便透着一股蚀骨的媚来,妖娆的很。
我面不改色的问:“为什么?”以过往对这个人的了解看来,他今日的这番行为绝不是特地来耍我玩玩的,想必是有特别的因由。
他笑笑,说:“为了救你。”我疑惑的挑眉,他又道:“美人你的行踪已经暴露,刚刚我若是不拦下你,只怕不一会儿,你就会被抓住。”
我锁紧眉头,静默不语,心却在微微的沉。我是那样努力的想要相信那净如青竹的男子,只是自我欺瞒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成为了他获得利益的砝码。梨澈,我与你之间的结局,真的要如此吗?
“你要如何救我?”我平静的问,“君墨舞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以他的实力只怕已经派兵前来围锁了这方圆百里。我和你,根本就是插翅难飞。”
“我既然敢前来,自然是有把握救美人你出去。就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了。”他说,微笑着的眸带着几分风流少年的佻达。
我继续探究的瞅着他,心下却开始踟蹰起来,半晌:“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此刻想要帮我,是希望将来能利用我掣肘住君墨舞吧?”
他低头一拢黛衣,跳下了马,动作修长优美如行云流水,立在了我身前,答道:“是。”
他的坦然让我微微一怔,不禁苦笑:“你未免太诚实了。”
“难道如梨澈那般就好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微微朝我欺近。我下意识的退后,心下却是一震,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永远漫不经心的淹没在暗处,却好似能将一切局势掌握拿捏于手心之中,令人深深不可揣度。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事,你到底是谁?”
“美人你很贪心哟”,他眯着眼笑起来,随即伸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慵懒
的道:“看这天色,只怕那君王爷的人是快要到了。美人你若是不愿意,那我便回去了,继续懒懒地睡个午觉也不错。”
说着便要上马,我抓住他的衣襟,“等等。”
他回头:“美人可是反悔了?”
我顿了顿:“你真的能帮我避开君墨舞?”
“这世上还没有我花溪做不成的事?”他道,一双妩媚的好似汇聚天地灵秀的瞳眸轻慢的看着我,隐隐的透着几分自负坚毅的光芒。
“只是——”,我松开手,皱眉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对于君墨舞来说,我并没有那么重要。也或许你算计机关助我逃过了这一劫,最后却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了一场亏本的买卖。”
“我觉得你足够重要就好。”他说。
我怔住,随即偏开脸:“你想要什么?”
他清绵的气息微微欺近,声响擦在了我耳侧:“我想要的东西,美人你确定——都能够给吗?”
我皱眉:“你不要太贪心。”
他笑起来,却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上马。还未来得及惊讶,耳旁便刮起了疾驰的风声,我握紧缰绳,转身瞪了他一眼,却猝不及防的被他俯身而下,封住了唇舌。
一双璀璨如星河的瞳眸映在了我眼前,清亮狡黠的好似一个恶作剧的童孩,只是那眼中忽闪而过的某些东西,却让人不自觉的心中一凛,寒意顿生。
呆滞了几秒,我意识到该推开他时,他却聪明的先放开了我。脸上没有丝毫抱歉的表情,道:“君墨舞要的,我都要,包括——。”他顿住,对着我笑起来,笑容明灭而叵测,令人寒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