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身着甲胄青衣的骑士从天地相接的地平线上冒出,簇拥着一辆宽大却普通的马车,在河南硬实的土地上疾驰,宽大的车轮转动时嘎吱作响。绣着“宇文”大字的硕大战旗在风中舒卷,标志着这支队伍真实的身份。
宇文成都策马急驰,风哨在耳里的声音不住的回响。
美妙的琴音从马车内传出,在空中飘荡。琴音悦耳却又豪迈异常,仿佛间他身处于黄河上游的岸上,目及之处奔腾汹涌的河水自天上而来,激荡在山礁之上,冲刷出云雾千里,浪流八万,冲击声如万马奔腾,群鼓激扬,让人惊心动魄而又心旷神怡。壮观的黄河瀑流立时流入了他的心里,顿觉心胸开阔。
好一曲荡气回肠的琴音,这琴音造诣比之澹雅不知要高出多少倍,简直就是登峰造极。
他忍不住望向身后的马车,马车内是琴音的主人,他的重要人物——楚穆。
对于此人,他实在是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表达,此人的神态与二叔极其相似,一副沉着在胸的表情,处事淡然的态度,沉静中透出雅然,削瘦俊逸的脸颊,唇上的两撇胡须,黑而深邃的眼瞳,眉宇间隐隐透出的法官纹,一身灰色的麻衣,无一不透出此人非比寻常。
这些年来,他一步步掌握军权,全靠这自身的努力,虽然在军队里的人脉,却没有谋士相助。二叔倒是谋略出众,可惜却是长辈,除非他能取宇文化及而代之,否则不可能效忠与他。
二叔的这些朋友果然非比寻常,这楚穆在他眼里,是一个独特的人,此人具有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沉稳、老练。其博览群书可谓是让他大开眼界,这谋略之道独树一帜,很多见解,他也不得不拍案叫绝。
随着战马的颠簸,宇文成都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早晨孟津的情景。
作为洛阳北面,黄河、洛水之间孟津县,历来是众多商家交汇之所,尤其是龙马负图、伏羲画卦、八百诸侯会盟、伯夷叔齐扣马谏等许多重大历史事件都发生在这里,使得孟津成为文人骚客的瞩目焦点。
中原月复地的特殊建筑,连天匝地的树林、沃野的草地,纷呈的花卉,均是文人墨客的踏青之地,附雅之所。
汉魏时期留下来的洛阳故城遗址处。
山岗之上,楚穆修长挺拔的身躯负手而立,一对眼注视着经过孟津渡口的浩荡黄河之水,山风猎猎将他的长袍吹得飞舞起来,甚是潇洒。
宇文成都在独孤觞的身侧并肩而立,凝视着渡口处上船涌塞,桅杆林立的景象,他脑海中闪现着去清河郡大展宏图,呈现宇文阀强盛的美好未来。
两人静静而立。
方圆十丈外三千宇文精骑游弋警戒。
楚穆神情淡然,声音突然响起道:“主公发展清河郡,怕是凶多吉少。”
语气突兀,打破了宇文成都的憧憬的未来,他望向楚穆大理石般雕琢的脸廓,眼神中透出讶然之色。原先他对清河郡一行,有些顾虑,可是与二叔交谈后,完全没有任何顾虑。此时楚穆说出这番话,是不是可看出了二叔的同样问题。
不过此时听到楚穆“凶多吉少”的话语,又不得不让宇文成都的心里泛起嘀咕。
宇文成都心念急转间,语气放缓道:“不知先生为何说凶多吉少?”楚穆是专研谋略之人,此时说出凶多吉少必有缘由,看看他有什么见解。
楚穆开口道:“清河郡空置多年,你这一去必定打破平衡。它之所以空置多年,乃是崔氏故意营造出来手段,目的是给自己有进退的活动空间。这几年间朝廷派过官员去清河郡,只不过均在半路发生意外身死,这里面的值得玩味。”语气透着异样的情绪。
宇文成都箭头一颤,眼中射出精芒,良久才回复寻常之态,面色沉凝道:“你是说他们会在半路对我下手。”两年前,那个去清河郡死于瓦岗之手的刘家子弟,情景不由的再现他的眼前。他实在没有想到崔氏会玩这些花样,会冒着天下之大不讳,谋杀朝廷官员。
以崔氏在文人之间的无上地位,一旦与之交恶,这将来的情景……
崔氏之所以能被列为大隋八大门阀,就是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是从文的。这些人都是玩阴谋诡计的高手。
宇文成都惊出一声冷汗,实在不敢想下去。
楚穆的声音响起道:“你放心,崔氏还没有笨到冒着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去谋害你。除非他能承受住宇文阀的雷霆之怒。”
宇文成都面色沉凝,长揖到底道:“请先生指点迷津。”
楚穆淡然一笑,道:“其实很简单,送你四个字‘赖在武阳’。”
宇文成都疑惑不解:“赖在武阳?”如果一直赖在武阳不走,岂不是对宇文阀发展不利。楚穆说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穆雅然一笑,听出了他的语气,道:“赖在武阳,不代表一直。而只需五天足矣,这五天内吃喝玩乐,越惬意越好,而且要大张旗鼓,配合杨义臣,搞一出誓要剿灭张金称等人的动态来。因为这些举动是做给陛下与崔家、各方势力看的。五天之后再去清河郡,保你平安无事。”语气充斥着自信。
充满自信的话语飘进了宇文成都的耳内,使得他更加疑惑不解,这楚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当他再次想问时,楚穆一对眼蓦地射出神光,扭过头看向他,瞳孔遂收缩,神光慢慢消失,然后仰天大笑三声,一把声音从口中传出,在空中飘来:“将军若是信任在下,可保一路平安,若是不信,虽无杀生之祸,却能教将军此行满盘皆输。”
宇文成都对楚穆长揖,道:“请先生教我。”
楚穆眼露神光道:“哼!他崔家妄自尊大,独霸士林,实属狼子野心,表面上对大隋拒不出仕,可是天下士子,有一半都与他们相关,可谓是羽翼遍地。整个士林之中,只能听到一种声音,就是他崔氏的声音。你可知为什么高鸡泊这伙反贼,一直尾大不掉。”
宇文成都眉头皱起,念头急速起伏,随后迟疑道:“莫非与崔家有关系?”
楚穆眼中闪过讶然之色,遂道:“不错,高鸡泊与崔家大有联系,他们是崔家在边陲布置的棋子,目的就是要清河郡悬空,以匪乱之局迷惑众人。这崔家深藏不露呀。宇文尚辇奉御也看出这一点,他之所以没有和你说,就是因为怕你束手束脚。不过他却算漏了一点,以你的大刀阔斧一贯作风,只能适得其反。要想彻底在清河郡扎下根,就必须出奇招。”
“奇招……”宇文成都低念着。
楚穆长笑一声:“没错,就是奇招。”
“那何为奇招?”宇文成都询问。
楚穆伸出四个手指:“四个字,借刀杀人!”语气斩钉截铁。
“借刀杀人……”宇文成都再次对楚穆长揖:“请先生指点迷津。”
楚穆点点头续道:“其实将军现在需要一把刀,而这把刀是独孤纂嗣。”
宇文成都目光一缩,独孤纂嗣,独孤阀现任阀主。这是何意?
楚穆知道他的疑惑,意态轻松道:“现如今独孤一族,逐渐衰弱,全靠着独孤纂嗣独力撑着。现在天下乱局已现,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只是独孤一族要权没权,要兵没兵,又一直被陛下压着,很难在即将纷乱的天下起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寻找一个雄主,辅佐利用,使得独孤一族发展下去。”
看了宇文成都一眼,顿了顿继续道:“将军此去荥阳郡,刚好可以借机探望一下河阳郡的独孤纂嗣,以宇文阀的实力,想要促使两家结盟,是轻而易举之势。只要将军能与独孤家结盟,在下就全盘托出,这借刀杀人之计。”
战马上的宇文成都从回忆中醒来,思索着楚穆的话。
借刀杀人。
怎么个借刀杀人法?
不管什么借刀杀人,只要将宇文阀势力在清河郡扎下脚跟,哼!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隐隐约约已经猜到楚穆的借刀杀人,是什么计策了。
这计毒呀。
所以必须需要别人来完成。
这隋末怎么这么多强劲的门阀,这简直就是门阀在争天下。
崔氏……这个数十年,拒不出仕的家族,我宇文成都倒要看看,你有几个头,几条腿。甭管你有几条腿,都要接受我宇文成都的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