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吴悠看了看腕表,已经是当地时间的傍晚。
抬步迈往洗手间,草草洗了洗脸,视线看着镜子中苍白而憔悴的自己微微的恍神,额上的纱布早已渗出点点暗红斑驳,显然是血迹已经干涸多时,方才又沾上了些许水渍,贴在肌肤上很是不舒服。
徐徐抬手,找到纱布的接口,一圈一圈的绕开,待到最后几层时,血肉和纱布早已粘连在一起,揭起时,疼得她沁出了眼泪,却还是狠了狠心,一用力拽了下来,然后,便有腥红的血珠渗出,吴悠咬着下唇,忍痛扯过一旁的卫生纸摁在了伤口上。
门铃声突然响起,吴悠一边摁着伤口一边走到门口。
打开门的瞬间,有些微微的惊讶,旋即礼貌唤一声:“子悦姐。”而后便侧了侧身子,让来人进屋。
赵子悦原本一脸笑容,却在看到面前人捂着额头的动作时,眉心一簇,旋即问道:“你头上的纱布怎么拆掉了?让我瞧瞧。”清扬的声音里却是关心的询问。
吴悠笑了笑,拒绝了她伸出欲看伤口的动作说道:“没事儿,就是方才洗脸的时候沾了点儿水,我就拆下来了。”
赵子悦却没有那么好打发,走到床头按了按铃,片刻,便有一名护士走过来。
赵子悦操着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同那护士简单说明了情况,于是,吴悠额头上便再度被纱布一圈圈绕起。
直到现下,屋里只剩了她们两个人,吴悠还是有些无奈的想着,赵子衿的这位堂姐果然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爽朗大方,雷厉风行,倒真是将门之后啊。
“悠悠,是不是挺疼的?”赵子悦性格爽朗却不粗线条,看着面前人眉头仍是微微蹙着,虽然已经在极力掩饰,她却仍是细心的发现了。
“还好。”吴悠应了一声,接着问道:“子悦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么?”
这已经是吴悠在成年后第二次见这位堂姐,第一次自然是在她同赵子衿的婚礼上,都是大院儿里的孩子,小时候也许是见过的,赵子悦一口咬定这样说,但是吴悠却是没什么印象了,毕竟两人年纪差了六七岁,也许是当时她太小,记忆还太模糊。
沙发对面坐着的女子有着秦晓乐一般一头利落的短发,两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秦晓乐是冷漠而犀利的,赵子悦却是飞扬爽朗的,也许是因为她自小就随父母一起生活在美国的缘故,多多少少也沾染了美国人不拘小节的性格。
“怎么?没事儿我就不能来瞧瞧你么?”赵子悦笑的神采飞扬,几年未见,她没有太大的变化,看着吴悠的姿态依然亲切,仿若一切如初,仿若她和赵子衿从没有离过婚。
“哪儿的话,子悦姐存心寻我不是了是不?”吴悠亦回以淡淡的调侃,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松了口气儿,自离婚以后,她尽量的避免和赵家的人见面,总之,是有几分尴尬的,现下,赵子悦的态度令她安心了不少。
“我可不敢寻你不是,不然等赵小五醒过来,还不定怎么不待见我呢。”明明三十几岁的人了,赵子悦开起玩笑来仍然是不管不顾的样儿。
“子悦姐。”吴悠无奈的喊了一声,示意她就此打住这个话题,说来也真是巧,赵子衿在老赵家这一辈儿里排行第五,所以圈儿里的人大都叫他赵五少,而吴悠也是排行第五,记得当初婚礼时赵子悦还调侃着说道:你们当真是天生一对儿,感情两家长辈是不是早已约好的?
当时的话语言犹在耳,如今想来依然清晰如昨,却早已物是人非。
也许是两人都想到了这些往事,一时相对无语,气氛竟然沉默下来。
“子悦姐,赵子衿……醒了没有?”片刻的沉默过后,吴悠出声打断了这如许的尴尬,出声问着。
“还没有,不过情况也算稳定,医生已经全面检查过,他脑部因受到撞击而造成的淤血还未吸收,想来这便是令他昏迷的原因,我们只能静静等待。”说到这些,赵子悦的面上也是几分因担忧而起的惆怅。
“我想过去看看他。”吴悠想了想,如是说道。
“我和你一起。”赵子悦说着已经起身。
隔壁的病房里,赵晨光一看进来的两人,抬手招呼两人到沙发上坐下。而吴悠只是叫了声赵伯父便抬步迈到里间赵子衿的屋里。
守在病床边的尚雅一见到她进来,视线依然冷淡,没有言语,便径自走了出去。
这样的姿态吴悠早已习惯,虽然心里仍有几分无奈和闷堵,但她也可以理解。
坐到病床边的陪护椅上,看着全身插满各种引流管面庞也被大大的氧气面罩罩起的赵子衿,握着那只沁着凉意的手,吴悠强忍着,才不让泪水流出。
明明也不过72小时的时间,她却觉得这几日漫长的恍若一生,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的是他那两句喃喃低语——
悠悠,addio(再见)。
悠悠,Tiamo(我爱你)。
突然,握在掌心的手指微微的动了一下,纵然仅仅只是一下,吴悠却立刻察觉,身形一僵,下意识的抬眸望去,只见,赵子衿的眼皮微微的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吴悠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几乎忘记了呼吸,而后,下一瞬,便扬声唤着外面的人:“伯父,伯母,子悦姐。”声音里,是满满无法掩饰的颤抖。
外面的人听见她这突兀的一唤,心瞬间揪起,迭忙进来,却听到吴悠颤抖的声音说道:“赵子衿,醒了。”
话落,三人的视线一同望过去,果然,床上已经躺了足足72个小时的人睁着双眸,扫了周遭一遍,最后视线定格在坐在病床边的吴悠身上。
尚雅走过来,面上带着激动的喜悦,吴悠正要起身让开身下的座位,手,却被一道力量牵引住,纵然力道很轻,也只是几根手指的拉扯,却令她身形顿住,视线对上床上人的双眸。
那一刹那,没有话语,她却清楚的看到了他眸中的挽留和祈求。
这些细微的动作自然也没有瞒过精明而冷静的尚雅,她无声的走到了病床另一边坐在床沿,哽咽的唤了声:“子衿。”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永远无法改变的爱。
先前,赵子悦已经摁了铃声,此时,医护人员先后进来,详细检查了一番,冲着他们几人说了声恭喜,病人情况很稳定,又详细交代了几句,方才走出病房,而赵子悦跟着一起出去,应该是询问后续的治疗和康复过程。
全程,赵子衿的手一直同吴悠交叠在一起,没有松开过。
面上的氧气罩已经拿去,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无奈嗓子太过沙哑,并没有发出任何音节。
吴悠还不待有任何动作,一旁的尚雅已经起身拿过几支棉签蘸了蘸他的嘴唇,而后又接过赵晨光端过来的水杯放到赵子衿的唇畔柔声说道:“子衿,医生交代过你现在不可以喝太多水,所以只能先喝一口润润嗓子。”
赵子衿无声点点头,微微侧了侧头。
“爸,妈,对不起。”喝过水的嗓子依然沙哑无比,好在能模糊的发出声音。太多太多的抱歉,令父母担忧,令他们着急,令他们难过。
尚雅的眼睛已经湿润,赵晨光的声音也带了低沉的哽咽:“说这些做什么,好好养伤,啊?”那是一个父亲看儿子的眼神,那也是一种男人给予男人的力量。
赵晨光说完,便拉着有些不太情愿的尚雅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吴悠和病床上的赵子衿。
吴悠想过太多种赵子衿醒来后她要说的第一句话,可是到了现下,她却一个字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从他醒来,到医生进来检查,到现在,她一直都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怕这是幻觉,怕下一瞬,残忍的现实仍摆在那里,赵子衿依然是那个躺在床上,安静的毫无声息的病人。
赵子衿静静的看着呆呆望着自己的人儿,从醒来到现在,她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冲家人说了句话,而后便是沉默,这样安静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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