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峰一望,鹤须童颜,似一仙人立于前,他揣测:眼前这人定是那些富豪手捧千金而难求一字的智永禅师,若是他人,定无如此光彩照人的容颜。
薛峰见了,深深的向他鞠了一躬。
那僧人一见,也是惊了一下:见这少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与常人殊异。越仔细观察越有隔世之感,老僧人本以为看破天下事,却为眼前看不明白的事而惊讶。
于是,那老僧人轻轻的拍了正在凝神望着自己的薛峰的肩膀,道:“你跟我出去走一下好么?”
薛峰随着那老僧人走去。老僧人带他走到藏经阁后面,进入一片竹林,只见青竹郁郁葱葱;走过竹林,来到一个花园,花园里百花争艳;来到一潭边,潭里鱼儿倏忽往来,使平静的潭面泛起轻轻的涟渏,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在上空鸣叫穿梭,和尚撞钟的声音余音袅袅……
突然间,薛峰的心情变得平静起来。
“施主,你在想什么?”老僧人发话了。
薛峰听到老僧人的问话,他轻轻的朗诵起唐朝诗人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但馀钟磬音。”
“好诗啊!施主,这首诗是你所作?”老僧人惊讶的望着薛峰问道。
薛峰不愿把他人的诗据为己有,也不好说明这是后世诗人所作,只好笑了笑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所作,我见此情此景,便不由自主的吟咏起来!”
“施主,我看你此时的心境与写字时的心境有天壤之别啊!刚才,你写字的时候想到了什么?”老僧人依旧惊讶的问道。
薛峰见了这位老僧人,超越见到一切亲人。何谓超越?爹爹是亲人,但他并不愿意把所有话都对他说,李三是半个亲人,他也不愿向他诉说自己的心情,韩雅暂时也算是半个亲人,他的心事也不愿向她诉说。
他知道,向这些亲人诉说,只会给他们增加负担,别的一点作用儿也不起。但是,他想把所有的话都对眼前的这位老僧人诉说,所以说,这位老僧人虽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
于是,薛峰把自己如何遇宇文恺,如何当了监官,白脸师爷如何为县令之子求亲于自己的青梅竹马的韩雅,谢利如何插手工程,自己又如何被派来抄经等等简略的述说了一遍……
在竹林边上的石凳旁,老僧人坐在石凳之上,并示意薛峰坐下。
薛峰坐下之后,老僧人拿过他的左手,仔细的端详起来。端详了好一会儿,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老僧一生阅人无数,自以为洞察一切,谁知竟然还有看不懂的!”
“智永禅师,请你受我一拜!”薛峰说着,对老僧人行了一个跪拜礼。
“哦!我多年来很少见人,你怎么知道我是智永?”
“天下能有几人像你这么光彩照人,貌似天仙?”
智永禅师微笑着说道:“光彩照人常用于君王,貌似天仙常用于美女,你怎么把这个两个词用到我的身上?”
“君王之光彩常含征服,美人的容貌常含傲慢。因而,君王的光彩不足以照人,美人的容貌有别于天仙,唯有你,才称得上这两个词。”
“呵呵!我记不得我什么时候曾经笑过了,今天,我笑了!施主,你说这些虽然近乎奉迎,但我真的喜欢听!就冲我这多年的一笑,你说吧,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
薛峰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世人都将你奉若神明,你只要替韩雅相上一面,说她的命运不适宜在三年内完婚,三年内完婚有灾,三年后完婚有福。这就是我对你所求!”
智永听了又是呵呵一笑:“施主,你真逗啊!我还没有为韩雅相面,这相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不过,我既然答应帮你,我就不会食言!”
“尊敬的大师,如果在世间混久了,几乎很难发现真善美了。不过,自从我看到你之后,我感觉你就是真善美的化身,我在你的面前,情感也得到了升华!”
“施主,你是否有赞美别人的习惯?”
薛峰一听,智永大师把自己当成阿谀奉承的小人了,别的,自己可以解释,也可以不解释,但智永的问题,关系到自己人品的问题,这个,必须要解释:
“大师,我是八卦村人,村里作为人物的,只有韩员外一人,我从没有当面赞美过他一句。我自从当正监之后,我见过县令,我没有赞美过他,我对我的上司,总监、副总监,没有赞美过,我甚至和副总监争执过,放线时不给县令的面子!对韩雅那样清纯女孩,我也未曾赞美,所以,我的记忆中,除了你,没有赞美过任何人!”
“施主,惭愧啊!”
“大师,听人说,许多人千金难求你一字,难见你一面,你这样待我,真是我的福祉啊!”薛峰想,看来这位近乎成神的大师,对好听话也并不反感。
“……施主,还是谈写字之事吧:心不静难以写好,神不与字相接难以写好。心静神接乃写好字的前提条件。这两个条件仅是基础,在这个基础之上,还要得法,得法之后还得长期的孜孜不倦勤奋练习……”
“求大师明示!”
“按你目前心境,可以练字了。练字尚需讲究方法,我祖王羲之,练‘永’字一字练了三年,为练一字写心德八千;我练‘永’字一字练了五年,为练这一字写心德一万。最后才总结出‘永字八法’。我今天把这一法则传于你,我们不以师徒相称,你也不要传于别人!”
“谢大师恩典!”薛峰猛的向智永一拜,由于动作太猛,吓得林间小鸟一阵惊飞。
“要做到天天练一个字,对于一个常人来说,实难坚持。我在练‘永’字期间,我用真草两种字体抄写了近千本‘千字文’,其中有二百多本我不甚满意,被我毁掉,其余都送于各寺院,作为他们习字之用……”
“‘千字文’?就是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的千字文?’”薛峰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他知道三字经和百家姓都成书于宋代,没想到在隋代就有了千字文!
“难道还有别的千字文么?”智永不解的问道。
“……没,没有。我只是想,练字与写字的速度又有所不同,千本百万字,那该要练多长时间呀?”
“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啊!”智永说着蹲来,用手抚平一块泥土,拿根柳枝,道:“我现在用真草写两个‘永’字,你要牢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