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边听到的妙如,心里却有些哑然失笑。
随即她又想起,那日在客栈后院,父亲跟许大人聊的话语中,好似有与小妙如身世相关的线索。看来她生母,就是和祖母逃难的途中,生下她后去世的。
但有她这女儿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当时的杨家,生出钟澄未娶的印象啊!是何原因,要瞒下她身世呢?
高攀贵亲?元配发妻比继室的位置,更有含金量?
保护年幼的小妙如,不遭人暗害?
虽不是儿子,但她的存在,确实易时时提醒世人,杨氏是继室后娘。嗯,好像她能穿过来,就是由于原装的小妙如,被人推下湖里丧了命。
这答案让人更悲观!
“太太,船快要到码头了!老爷传话过来,请您安排人手准备,下船后好换乘马车。”一个声音打断妙如的瞎想。
妙如一行人,跟在杨氏陪房金妈妈的身后下了大船,来到码头地面上。
还未坐进马车里面,就听到前面突然传来,二妹的乳母洪妈妈的呵斥声:“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抢咱家姑娘的吃食!”
随之,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八九岁童子,箭一般地从杨家奴仆堆里飞将出来,好几个钟府家丁跟在后面追打着他。
谁知这男孩,虽衣衫褴褛,身手却是极灵活。专门绕在老幼妇孺身边闪避,故意转着圈儿,东躲西藏的。
“小六子,赶紧把那小子抓起来,别碰着太太姑娘们了!”崔妈妈在一旁指挥着。
其他几个小厮四处扑捉,几个丫鬟仆妇躲闪不及,未能站稳,连带得先后跌倒在地上。
一时间,淮安码头岸边,人声喧阗,人仰马翻的。
“住手!怎么一回事儿?”刚从船舱出来的钟澄,一下船就见到此等情形,最后还是他镇住了场面,制止了混乱。
那日以后,妙如身边就多了个叫莲蕊的小丫头,比她大一岁。正是那天,抢妤如米糕的小流浪儿莲生的妹妹。
那天莲生被钟府家丁捉住后,正要被查问,突然又冒出个更小的女童,对钟澄和杨氏又是磕头又是哭求的。待问明原委,才知道这是两兄妹。
他们本是淮安庄户人家的儿女,自五年前附近地区发了大水,他们爹娘为了保住家人,先后丧身洪水中。兄妹俩后来跟着年迈的祖母,一路乞讨度日。三天前,他们唯一的亲人,也撒手人寰了。莲生把祖母的遗体停在破庙后,带着妹妹出来,想讨些银钱谋副棺材,把祖母葬了。天天在码头这里流连乞讨,还插上了草标,准备卖身为奴。前一日妹妹莲蕊,在路边跪着时,饿晕过去。被人救醒后,当哥哥的莲生,再也不敢让妹妹饿着,到处替她谋食。那日兄妹俩一天没吃东西了,看到妤如吃着米糕,他就忍不住想抢来,给妹妹填填肚子。这才发生了抢东西被捉的那幕。
想是念及自己母亲和妻子,当初也曾流落他乡,也有过类似孤苦无依的情形。钟澄登时心生怜悯,露出不忍之色。
不仅没有责罚他们,他反而还拿出银两,命家丁随他们前往破庙,帮着料理后事。随后兄妹说什么也不肯走,苦苦哀求要卖身为奴,以报答恩人。钟澄无法,只得收下了他们,让这两孩子也有个栖身之所。哥哥被派到长庚管事身边学喂马。妹妹被派往妙如身边,做了个低等的粗使丫头。
“又进新人了,还请妈妈多费些心!”把人交予秦妈妈时,妙如客气道。
“姑娘请放心,老奴不会忘了老太太生前所托的。定会替您教好这丫头的。”秦妈妈应承道,对自家姑娘的老成持重,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自钟母离世后,遵照她临终前的安排,秦妈妈和两贴身丫鬟一起被派到妙如身边服侍。秦妈妈担起妙如房里的管事妈妈,锦绣、锦缎和老太太原先赐给孙女的织云、烟罗一起成为她身边的大丫鬟,在屋里贴身伺候。加上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乳母范氏,妙如平时就有六人围着,现在又多了个小豆芽当玩伴。
身边的人开始多起来,妙如暗中琢磨,得找些机会探探身边这些人的底。该收服的赶紧收服,要培养的趁早培养。以免将来无人可用,处处制肘,坏了她的事。
现在祖母不在了,偷懒的日子正式结束!要习惯此种蛰伏潜藏的日子,学会暗中储备实力,才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
说起来,这时代女子的命运,就好似浮萍,让她很没安全感,心里一直难以踏实下来,老有种悬空失重的感觉。
得赶紧找出条能化解的途径,未雨绸缪才行。
像她那样上无长辈力撑,旁无亲兄弟姐妹扶持,下无从小一起长大的心月复可用。万一父亲和太太摊牌时,把她身世公布于众了,这条小命的前景就有些堪忧了!
此时,在淮安北辰镇一座老宅里,平常聚集族人议事的忠信堂里,各房当家和说得上话的族人们,坐满一屋子,两个护卫守在门口。
堂上主位,坐着位面目清瘦的白发老者,正和下首几位中年男子,商议着什么事情。突然,老者声音停住,屋中其他人声,也跟着慢慢歇了下来,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只听见那老者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正色对堂中的众人道:“想必有些人已经知晓,五房正声侄儿的媳妇陈氏没了。澄哥儿扶着他娘的灵柩,正赶回来。”话音刚落下,下面又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之声。
见此情形,钟家第十四代老族长钟鼎铭,端起桌上的茶盅,啜了一口,继续道:“当年的事,是我们族人对不住他们娘俩。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淮安知府张致诚是靖王党的干将,就等着借正声侄子的事,揪住太子一党的把柄。为保族老小安危,老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五房一家子要回来了,正是我等族人,诚心修补裂痕的好机会!”堂下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待声音渐渐小下去后,老族长对堂下众人正色道:“前几年澄哥儿一举中得鼎甲,也算为咱们钟氏一族,光宗耀祖了。老夫曾遣人邀他回乡祭祖,他一直以公务繁忙予以推拖。对当年的事,想是心中还有芥蒂。”
“不愿回来就随他去吧!这些年来,没他们五房拖累,咱们日子,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坐在右首第三张位子上的钟溶,一脸不屑地接过话头。
“溶儿休得胡言,你是无所谓!族中还有不少等着走科举路子的后辈呢!哪天你济弟上京赶考,下场前要认个师,连熟门熟路的引荐之人都没有,到时就知道厉害了!”坐在钟溶旁边的,是他亲叔叔——四房的钟正行,随后厉声喝斥道。
“七弟可不能这么说,咱们钟家之所以能兴盛百年,还不是倚仗族中贤达出仕立朝。五品以上官员中,就没断过咱们姓钟的。本地官僚,才多少给些薄面。自澄弟高中探花后,虽他人没回来,山阳县令王大人,就没少往咱们钟府跑过!”长房嫡长孙三爷钟溯,出声纠正他的想法。
“此次他们回来,正好是个台阶。澄哥儿以后怕是会有大作为!不说提挈晚辈帮衬同族,就是乘此机会,让他点拨一下要走文举的族中子弟,也是好的!望各房配合,约束家眷,教导好各自的子弟,与五房一支和睦相处,切不可再生事端!”老族长谆谆告诫道。
“正德侄儿,你把前些年,分自五房的田庄和铺子,整理一下,交给卢总管。老夫吩咐过他,另外匀些田产补给你!”钟氏大家长随后对七房的侄子交待道。
只见钟正德神色一变,唯唯称诺,又有些欲言又止。老族长见了,起身走到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叹了口气,然后带着一帮人出门离开了。
两天后,一众挂着白幔的马车、行李辎重和黑漆灵柩就停在钟家祖宅门前。
妙如被人抱下车时,就看见,门前一行穿戴整齐的人迎了上来,看似等候多时了。
双方短暂的寒暄后,妙如一家人就被迎进钟家祖宅的内院。
爹爹的探花名头还蛮能唬人的,竟然能得到此种待遇!
妙如在心中暗叹。
眼前是座南方典型的大家族老宅。
宅子门前流淌着一条浅溪,溪边衰败的枯草,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斑驳的灰青色大门上,布满了被岁月磨去光泽的铜钉,泛出一道道暗绿色的锈迹。让人一看就知此门的历史不短。
跨入院门内,经过前厅,接着就是条长长的甬道。待转到族中议事的忠信堂后,族中长辈们把钟澄留下来叙话。过了个较大的中庭,在穿堂东边的角门处,妙如及妹妹们跟着杨氏,一同上了几顶软轿,被早候在那里的几个粗壮婆子,抬往了内院。估模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来。
轿帘被掀开,呈现眼前的,是个古朴幽静的院落。
绕过影壁,就见庭院正中间,伫立着一棵苍劲的老槐树。看树身就知道,有些年头了。亭亭如华盖的树冠,几乎占住了大半个院子。这是座两进两层的院落,中间是厅堂,左右两边是厢房,旁边还有耳旁,后面是仆人住的后罩房。厢房上面还有一层阁楼。典型的南方民宅的格局,处处透着精致和古朴的气息,看得出,前有人特意修缮过。
“九女乃女乃,您也累一天了,先行歇着吧!等奴婢先跟大太太回禀后,再来听候吩咐。”一直在前面张罗引路的婆子卢元瑞家的,俯身向杨氏行礼,“这周昌家的就留此处了,她熟悉内院各处的物什,叫九女乃女乃好使唤!”说着,就把一位身着蓝布夹袄的青年仆妇推上前来。
只见那媳妇俯首一礼:“给九女乃女乃请安!奴婢周昌家的,原先在大房当差,被三女乃女乃特意派来供九女乃女乃差遣。”然后,转身又对着杨氏身边的崔妈妈,也行了个礼,“内院的各处,但凡有不熟悉的,不周全的地方,请妈妈尽管吩咐奴婢来办,千万别客气!”
杨氏和崔妈妈对视了一眼,见这周昌家的言谈举止利落大方,心中担忧也就放下了。卢元瑞家的和五房的主仆又客套了几句,才匆匆回去了。
五房的仆妇们在崔妈妈的安排下忙开了。分房的分房,放置行李的放置行李,清洗的清洗,布置的布置。待将房间各处安置妥当,正厅上设了灵堂,挂了白幔,已是下午的申末时分。
随后,又接待了前来探望的长房女眷。在卢元瑞家的引领下,钟大太太带着儿媳钟三女乃女乃,来到槐香院看望五房一家,在钟母陈氏的灵堂上完香后,就打道回去了。
五房一家由于有孝在身,此次返乡归家,行动都十分低调。家中唯一的男丁钟澄,与族中长辈商榷完母亲安葬事宜后,早早地回到了槐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