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氏还是没能起床,病症还是浑身乏力,精神不振,脸色蜡黄。
正屋的下人们,只见得崔妈妈急得团团转,准备到附近的各个大寺庙、道观里,都去亲自跑一趟:祈祈福,烧烧纸钱,捐些香油钱。
到了第三天,崔妈妈突然从外面,请来了个叫清逸的道长。据说此人,不仅道法精深,且还会问诊治病,妙手回春。乃出自道教圣地徽州齐云山,出来走山访友,云游至此。正好停留在此地的清虚道观。还有人说,因他的道法高深,名声在外。在淮安府此等佛教盛行之地,有不少的香客,每日爬上山到清虚观,向他求药问法的。
那清逸道长帮杨氏看完病,也是找不出病根所在。
只见他掐指一算,说她这病,是刑克所至!
家中定有命硬之人,与之相克。还煞有介事问道:家中不久前,是否有过丧事?也是这刑克妨造成的!
最好让那命中带煞之人,安排出家修行或到道观中长住,为亲人祈福。才能保得自身一生平安,家宅安宁,旁边亲人友邻也能否极泰来……
此言一出,在槐香院的众人中间,就像炸开了锅!
大家无一例外地,把目光都投向了妙如身上。想她出生时,就克掉父母,在钟母身边没呆几年,老人家也被她克死了。现在刚跟在太太身边养着没几天,她转眼就病上了……
这种猜测,像长了翅膀一般,立刻就传遍了整个院落。妙如就像一个带菌体,走在哪里,身边三丈之内都没有人影……见到了她,大家都闪得飞快……
妙如真忍不住,想去揪住那帮人的衣领,摇醒她们:你家小姐不是命硬,而是命弱。早在一年半以前,就被你家柔弱的太太给害死了。此具身体里的,也是个命弱的,三十岁不到就挂掉了!这才有幸到此一游……
唉!当明星的压力大,当灾星的压力更大!
连身边贴身伺候的四大丫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妙如欲哭无泪!心中暗想:现下好了!不用担心身份披露后,会出什么危险了。不等身世大白,就会被人打包,直接扔进道观里,去侍奉“三清”道祖,自生自灭去了。不知若她心诚,会不会羽化飞升!到时还得感谢杨氏,感谢清逸这道士。
古人还真迷信!
也好,看能否碰到一两个得道的高人,找到法门把她送回二十一世纪去。
这钟家大小姐的身份,确实蛮尴尬的:不说平日里没人过来嘘寒问暖的。对这小主子,下人们连起码的尊重敬畏都没有。
等及笄后,还不知被继母塞给怎样的歪瓜裂枣呢!嫁过去后,还要面临这时代常见的妻妾争宠。一没个娘家人帮衬,二没丰厚的嫁妆来抬底气。未来生活还真没法指望了!
次天清晨,耷拉着个脑袋,妙如走进书房。未曾想到,钟澄也黑着个脸。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认完字,拿着布置的课业,她就准备撤退。
别惹人嫌了!
看着父亲转身时,那孤独落寞的背影。妙如决定,还是由她先迈出那步,打破僵局。为求速速解月兑,赌上一把……
“爹爹,可否画下祖母和我娘的像,让妙儿好带进道观里,日日为她们念经超度。”鼓起勇气,她终于说出来了,妙如觉得顿时轻松了不少。
“谁说要你去道观的?”一脸郁色,钟澄沉声问道。
“大家都这样说,说我命中带煞,克妨亲人,太太的病就是我带累的!”小姑娘怯生生说道,“还是让我离开吧!”
语气中,带着一丝早点了断的决绝。
“你信不信自己命硬?”钟澄反问她。
“当然不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个儿手中的,没人克得了!”一不留神,激动的话月兑口而出,暴露出她真实的想法。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不妥,赶忙补救道,“祖母说的!”
听到前半句,钟澄心头一惊,露出惊讶之色,等听到后面的解释,他才恢复平静。
又问道:“既然命运,是他人克妨不了的,你就不是这‘因’,自然不该为那‘果’负责。你说,该不该躲到什么道观里去?”
“当然不要,那是无知妇孺,才干的傻事!”妙如一激动,口无遮拦又喊了出来。
“呵呵,对!就是无知妇孺才信的蠢见!妙儿长大后,要当才女,咱不跟那帮无知妇孺一般见识!”说着高兴地抱起她,走出书房,送她回了住的地方。
到了西厢房,钟澄把女儿放下,嘱咐秦妈妈等人:“明天一早,帮大小姐穿得暖和点,我要带她出门,到灵慈寺去拜访慧觉大师!”
又告诫众人道:“少信那些神神叨叨的鬼魔命理之说,做好自己本份,不要把大小姐给带坏了!”告诫一番后,才转身离开。
返回书房后,钟澄开始写信,安排布置后续的动作。
坐到床上时,妙如还未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
事情解决了?不用出家了?
周围的人不会再对她指指点点,避之不及了?
记忆中这是父亲第一次抱她,感觉还真有点特别!
这天,是妙如来古代后,过得最快活的一天。
不仅仅是刚解除被抛弃的危机,更重要的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又有了个可依赖的靠山。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次日,还没完全醒过来,妙如就被织云拉出被窝。等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被抱到马车上时,她还是副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的样子。
来到山脚下,被换到钟澄背上时,她才惊醒过来。
趴在父亲背上,随着他一步一步爬上石级。妙如的小腿,也跟着一摇一晃的。此时的她,第一次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
前世她就是个缺少父爱的孩子,孤独地长大,独立的生活。
每当夜幕降临时,走出冷清的屋子,她喜欢去游车河。坐在车窗边,总爱往外看:路边急驰而过高楼,透过临街的窗口,看着里面的万家灯火。想象着每盏灯光下,那些平实的幸福和家的温暖……
其实她一直就是个缺少爱的孩子,即使穿越时空,心中那种虚空感,还是如影随行!
见到慧觉大师时,妙如还是吃了一惊:他的样子,跟传说中仙风道骨的高僧形象,相距甚远!起码不是她心中原以为的样子,因为他很胖!跟弥勒佛有些形似。如果在生活中遇到,你准会以为他是一个厨子。
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慧觉大师了然一笑。他这笑容,让妙如觉得,跟弥勒佛的神韵,他也有些相似了,不禁收了小觑之心。
只听得他对钟澄说:“小施主看起来,有些面善,必是我佛的有缘之人。阿弥陀佛!”
妙如月复中暗诽,是不是见人都要来那么一句?像开场白的广告词一样。正待往下想时,只听得他接着道:“小施主前额光洁饱满,眉眼生辉,长大后,想必是个不俗之辈;加之鼻直而挺、山根丰隆、鼻翼饱满,主大贵之相。只是……”慧觉大师停了下来,沉吟半刻。
得!又变成相面算命的了!
妙如的心提了起来,生怕他说出父母缘薄之类的话来,钟澄双目牢牢盯着他,想来也有同样的担心。
“只是,小施主成年前有三劫,渡厄过去,将是一生平顺!阿弥陀佛!”说完闭上双目,手持佛珠,口中喃喃念起经来。
钟澄带着女儿上前施了一礼,恭声道:“望大师指点迷津,钟澄日后,必定重塑金身!”
“水劫已然度过,另外两劫,恕老纳不能透露天机!”大师睁开双目,淡然地说道,随后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想到两年前女儿那次落水,钟澄已是信了七八分,连忙请教:“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命中注定,在劫难逃!不过……”他顿了顿,望着妙如的头顶,“我佛慈悲,小施主可与佛缔结善缘,有佛祖庇佑,或可平安度过十五岁。阿弥陀佛!”
“如何与佛结缘?”钟澄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信佛、学佛、念佛、成佛。”大师斜睨了他一眼,云淡风清道,“若舍不得让她以身侍佛,施主不妨让她做老纳座下一位记名弟子。”
钟澄大喜,忙催促女儿:“能得方丈大师点化,收之为徒,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还不快跪下,向师傅磕头!”
妙如闻言,郑重地跪下,五体投地,向慧觉大师行叩拜大礼:“师傅在上,请受徒儿妙如一拜!”
大师起身扶起她,手摩着女童的发顶,心满意足道:“合该咱们师徒有缘,为师赐尔法号‘净昙’。每旬挑一日上山,为师教你打坐念经。”
妙如应诺,临别之前终于问出此行目的之事:“师傅,净昙在家做俗家子弟,对身边的亲人可有妨害?”
“无碍!净昙天生福相,如何对亲人有妨?!”大师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
回去的时候,妙如几乎是蹦蹦跳跳着下山的。
灾星的帽子终于摘掉了!她心里无比畅快!
“姑娘,慢着点儿!别摔着了,等等我……”织云在后头追着。看女儿难得调皮的样子,钟澄摇了摇头,唇角微笑地跟在后面。
当晚,大小姐被慧觉大师收为记名弟子的消息,传遍了槐香院的每个角落。通过织云的嘴,西厢房的人还知道了,大师对自家姑娘天生福相的断语。
又过了十来天,淮安城里发生件大事。
都梁山上清虚观的道士们,被府兵缉拿下山,到衙里问话。此消息一出,又冒出不少上当受骗的苦主,到衙门里投案。
事件是由一起假药治死人的命案引发的:三天前,淮安府衙接待了几个从徽州府赶来的捕快,说是前来捉拿妖道风玄子的。经查实,原来那位大名鼎鼎的活神仙——清逸道长,就是他们要抓的对象。这风玄子本是齐云山一名普通的出家道士,因多次坑蒙拐骗,早已被逐出师门。后流窜到淮安,在清虚观里挂单,化名叫“清逸”,来此地继续行骗。在这里也犯下不少案子。
当钟澄把该消息,当着杨氏的面,告知崔妈妈时,后者扑咚一声跪倒,忏悔道不该听信那道士的妖言,在钟府里生事,对不起老爷、太太和大小姐!
钟澄冷哼一声:“听信他的妖言?可人家却说,是有人出了银子,主动请他配合,作戏来蒙人的。”
随后对杨氏说道:“希望娘子的病,早些好起来!道士的法子不管用,咱们就请和尚,和尚再不行,咱们派人去杭州府。把裴太医再请来,为夫一定竭尽所能,为娘子治好此病!”说着,转身拂袖而去。